夏天,人醒的早,看一下表,才五点钟,晨光就已经透了进来。撩开窗帘,空气似乎很重,瞧一眼马路,湿湿的,刚下过雨的样子。把手伸向外面,还有蒙蒙的雨丝。一阵暗喜,这样的天,极适合一个人散步。便迅速洗漱一下,撑一把绛红小伞,令它与深碧的树叶相衬着。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去哪儿呢?不需要想的。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辰,森林公园里人一定很少,这是最适宜的地方。
半个月没来了。闪过那道阔朗的大门,蓦然发现,整个夏天,绿都在魔术般地变幻着它的色彩,暮春的浅绿已过,初夏的长袖一挥,一切的树都染上了一层苹果绿。还没反应过来呢,盛夏就来了,这番扯天扯地的深绿、碧绿、浓绿、墨绿,在雨雾里静默着。我呼它什么好呢?
往前走走,豁然明白该喊它什么绿了,那分明就是荷叶绿嘛。我看见河里几根刚刚婷婷出水的荷叶与漫天的深碧连为一体。
又深深地往河里看一看,咦——水涨了许多,上面漂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绿,疏疏丛丛的,只留着一点一点的缝隙,水虫儿就在这缝隙里划出一圈一圈的小小涟漪。我不由自主走下岸,在水边上蹲下身去,看着满河参差的绿。
哦,猛然想起来它叫什么了,“水罂粟”就是它的名字。叶子有人的心脏那么大,模样也是心型的。我记得它,还专门查过呢,又名“水金英”,多年生浮叶植物。
我很有点纳闷儿,这满河的水罂粟,是出于天然还是人工?若是天然,它怎么那么灵,知道夏日的河水不耐看,没有春水潺媛的生意,便故意地装饰了它;若是出于人工,它那种天生随意劲儿,怎么就让人觉得,这里由来就是它的天地呢。
一转眼珠的功夫,飞来两只长尾巴的蓝蜻蜓,落在一朵小黄花上。嗯——怎么还有花呢?浅浅的长在水里,仔细一瞧,这里一只,那里一朵,明月夜的星星似的,模样像娇黄的郁金香,又远没有它开的热烈,淡淡地,立在万绿丛中,娉婷动人。
就这么呆着,忽然感觉咋这么安静呢,天更亮了,大路上已有人走动,却听不见一丁点儿脚步声,蛙声呢,雀噪呢,布谷鸟呢?是夜里叫得欢,累了,还是没睡醒呢?
咋听到水里刺啦一响,定睛看时,只剩下一片水花在波动——吱吱,擦擦,唧唧,小声的咕咕……水罂粟下,这到底都是什么虫儿在叫?只能听见一声声地鸣响,啥也看不到。东瞅西望,我找了根长长的干树枝,拨拉下一丛水罂粟,除了旧年的杂草,细碎的枯枝,不规则的石头,石头上的青苔,几尾刚长出眼睛的草生鱼,什么都没有啊。
水下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听起来那么和谐,我忽然想变成一个水生物了,钻到水下去,和那些看不见的小东西认识一下,看他们怎么玩耍,怎么嬉笑,怎么吵架,怎么生息,它们一定没有人间那么复杂吧,也一定没有海底世界那么的烦扰,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吧?要不然,传入耳中的这些天籁之声怎么如此的润人肺腑,令人想入非非?
感觉腿有些酸了,站起身来,跺跺脚,脚边的青草上还闪着夜雨留下的水珠。正要离去,却瞥见水边那么多一丛一丛的野菖蒲,刚才只注意听水里的声音,怎么没注意它们呢,那么的蓬蓬勃勃,那么的生机四溅,相互簇拥着,像些十二三岁的愣小子,使不完的劲儿,不管不顾的,只长它们自己的。就这样傻傻的,谁来了,它们也不多瞧一眼,似乎这一夏的葱茏繁茂都被它们偷将去了,甭管谁看它们一眼,无论多么病弱的人儿,都能从它们身上得一蓬生气。
应该是季节未到,蒲棒还不见踪影,那也忍不住让人猜了,等秋天到来,两岸的蒲棒由橙变紫,不断有孤鹜掠过它们挺拔的身躯,飞向河对岸茂密无垠的树林里,那是何等壮阔的秋啊!
不是常有人羡慕美国人梭罗的瓦尔登湖吗?我不由得笑了。只需比别人早起一点儿,或者月朗星稀的晚上,回家迟两个钟头,随便寻个人少的所在,同样能享受到远离尘世的快乐,获得深刻的思考,发现自然界独特的魅力。
正这样想着,两只白色的水鸟不知从何处翩翩飞来,咕咕两声,没入了远方的天际。
雾散了,雨也停了,抬头看看,阳光正拼命地穿过晨曦的云层,不时有几缕照在我的额头,环顾四围,满世界的深碧刹那间被万道霞光镀上一层金,摇曳着晴柔的翠绿。
我走上岸,穿过路上熙攘的人流,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