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
故事开始在高三的寒假,距离高考只有四个月。长期苦战余下一身倦气,以及对解放之日难以克服的企盼。
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分命运偏偏送来爱情。
男生1米87,平头,长腿,皮肤黝黑,不爱笑,爱对年级主任的背影比中指。对于他为何要接近我这个模范生,原谅我大概此生都琢磨不出。作为普通朋友的熟络是源于二人共同的死党,一同开过几次玩笑。后来课间在走廊里跟他疯跑,讨伐他的某个恶作剧。一面带着杀气唤他名字,一面把他从班级所在的四楼追到三楼。看到追不上,遂耍诈蹲下说肚子疼,他慌了:你来“那个”了?
我看着他慌神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爱。
转眼到了寒假,我拾不起复习的心思,正好他也不学无术,两人每天都聊上好久。有一天他突然说来找我吧,我在小区里打球。
我说好。跑去球场找他,他不忍心让我等太久,20分钟就匆匆退出。两个人去逛小区旁边的超市,推着购物车抓两手满当当的零食。然后去他家,打开电视点播电影,一袋一袋消灭它们。我嘴里塞满零食,身体陷在沙发里大笑,他一直注视我,我瞪他,他便跑去阳台抽烟。他送我回家时我说冷,他竟真的把外套脱给我。
——在那个年纪,关于爱情的种种预设早就在心里藏匿着成长了多年,只需一个微弱到随时被风吹散的火苗,在书本里沉浸、不自知寂寞的心,霎时就被唤醒。
他冷言冷语,和人很难亲近的样子,他大跨步走路的样子,他半眯着眼睛打量我的样子,他提着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瘦削的手臂暴出青筋的样子,让我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
然后是跟他压马路,吃夜宵,他父母常年不在家里,他便没日没夜打游戏,饿了一个电话过来让我给他送粮食。他带我见他的兄弟,只道是同学,每次必引来热闹的起哄声。他依旧抽烟,打台球,不关心课本,但也终于开始惦记我喜欢喝哪家的奶茶,终于知道公车颠簸时借我肩膀。
也许是年少轻狂,天大的事也仅持三分钟热情。
更不用说对待爱。
几次接触后,他忽的冷漠起来,再不跟我侃天侃地,沉默得好似我们从不相识。那时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空落落等一个下午的短信,等不到就哭,坐在地板上眼泪流得一塌糊涂。后又抹干泪去找他,他装备了更甚的疏离以应付我,如此反反复复。最严重的一次是知道他在网吧没吃晚饭,那是晚上9点,我跟家里人撒了谎就风风火火出门买饭给他送过去,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笑着揉我的头,只是颇受惊吓地收下,很勉强地问我要不要坐他旁边玩一会儿。可笑的是我坐下的那一个小时里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玩游戏,我给他的套餐就放在一旁,塑料袋都没拆开。
我回家后就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天花板。那一晚我经历了17岁最严重的失眠,第二天起床整个人像漂在了云层里,步子都踩不实。我强忍着再度联系他的冲动,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两天。第三天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为之前的冒失道了歉。他只简略回复一句“没什么”,话语里分明是强烈的逃避,希望我们从此互不打扰,对短暂的从前,失忆便好。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那段时间离寒假结束只有一个星期,我每日家中闭门,摊开书本怀想他,一阵哭一阵笑,日子“嗖”地就空了,像是开了气阀,被人猛踩一脚的气袋。
那个二月我无论如何不愿再学习,跟母亲把几年的架都吵完了。开学过后我再度见到他,他连不小心扫到我一眼都会往旁人的方向退,我佯装跟旧友笑闹,心里却是大雨倾盆。
我悄悄往他的课桌抽屉里塞饮料,几次过后他托人送我一张纸条。展开来,上面写道:以后真的不用了。
我把这张纸条撕碎,扔进卫生间的垃圾桶。
日子平淡地流失着。高考结束那晚我在班聚的KTV走廊里看见他,他眼里盛满好看的阴影,面庞烟气缭绕——他未能像从前跟我说的那样戒烟,反而抽得愈加厉害。那时的我很想扇他一耳光再拥抱他,但最后选择了低头绕开。
这世上又多一个残缺的故事,像是话说到一半就缄了口,只剩挠人的沉默。
成绩出来了,我发挥略差,只高上重本线40分。母亲一面帮我翻志愿手册一面怨我,我心里也清楚得很,当初要是静下心来,结局很可能完全不一样。我念的大学不会一样,遇见的人不会一样,几年过后我所能选择的,很可能是一个要宽广得多的人生。
但我更清楚的是,17岁的我对于新鲜与美好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向往,错到穷途末路可能才终于学会克制。
那个此生最为漫长的暑假里,我终于在密友面前将心事托出。对方跟男生交情不错,旁敲侧击地跟他沟通了一个星期,终于知道男生暗恋我另一个密友已经两年了。被问及我,他只道:“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我只是有段时间真的很想每天看见她。”
“然后呢?”
“我纠结了一阵自己是否喜欢她的问题,但很快她神奇的吸引力就消失了。我突然反应过来——咦,好像我谁也不需要,一个人挺好。”
你看,不然怎么说爱情是一阵风呢。或者那根本不算爱?不过一场慌乱的情动,未经世事,用尽全力,赔上心悸、热血、时间,以为要抒发日子里最美好一笔,却往往是“爱”字未写成,先被夺走了纸与墨。
留下绵长的恍然若失,后记忆又在寡味的岁月里被反复唱起,直到耳根听烂,厌了那调。终究该承认青涩时代的爱情毕竟少有温润的美感,倒更多像一场无理取闹。
在那个年纪,喜欢的由头、付出爱与处理爱的方式,通通是多么不成气候啊。这种纯粹至愚蠢的感情挥霍,总结起来不过是平顺人生里一个小疙瘩,一场无关痛痒的错误。
但你还别说,让我重来一次高三,我还会犯一样的错。
多年以后的我早已忘记了当初为之深受的折磨,反倒是想起男生不羁里透出的那股子迷人劲,干脆替17岁的自己觉得不妨一爱。辛波斯卡说她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倘若某日重回17岁,我大概会说——我偏爱爱人的荒谬,胜过不爱的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