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瓜》
早上起来就感觉被搁进了天地间的蒸笼,无处躲藏。和小胖他们几乎整天在河里泡着,直到太阳快掉进西大河里,才蹿上来在榆树底下找到裤头套上。
扒完一碗冷饭就炒韭菜,抄起趴趴凳儿准备赶紧去北桥上占个地儿。眼镜片儿比瓶底厚的刘爷昨儿说了,今晚不讲李逵,讲《十把穿心扇》呢。
刚到门口,爸喊住了我:“上半夜你去瓜棚看着,我有点事。”
“有事,哼!估计又是被圣清叔喊去玩牌了。”我恨恨地,又无可奈何,丢下凳子懒散地向田里走去。走过北大桥,刘爷今天还没来,要是⋯⋯,哈,就好啦!
我们四队的瓜地在晒场西边,南面是灌渠,北面是大田,瓜棚搭在西北角,棚内靠北的两张长凳上搁着一张竹榻,挂上蚊帐,便是再好不过的行军床了。我点上床头板桌上的马灯,顺手摸起老爸丢在枕边的一本厚书。嘿,《林海雪原》!杨子荣!我们课间时时模仿的对象!褂子披在肩上,只扣脖子下面一个纽扣,像打虎上山的孤胆英雄,潇洒、飞扬!
看得入神了,追随着扬子荣的足迹,跟同小分队穿林海,跨雪原,直捣威虎山。有点内急,溜出门外,畅快地对着一丛瓜藤响亮地撒着尿,一边扫视瓜田。月光如水,满地清辉,虫鸣盈耳,蛙声起伏,这不就是董小姐后来主持过的同一首歌“走进田园”吗。咦,瓜田南面有一团白影,似乎还在缓慢地移动。我咳嗽一声,白影停住了,随后发出了两声“咩咩”的叫声。谁家的羊没拴牢,敢来侵犯我的领地?你就算是老虎,我杨子荣也一定将你拿下!我抄起一根小棍子,猫着腰向那团白影靠近。快到跟前了,举棍欲打,那羊突然直起身子,开口说话了:“东子,别打!是我。”我定睛一看,是银龙,我们大队二把手家的大儿子。我有点生气:“好你个小赖宝(外号),还装羊来偷瓜!”
“嘘,六小说晚上看见你爸去了圣清叔家了,他喊我来的。”
瓜地西头传来六小低沉的闷声:“银龙银龙,东子东子,过来过来,我找到一条大的。”
我们踩着沟垄走过去,六小已经拨开了瓜藤。一个硕大的、条纹清晰的花水瓜仰脸躺着,腰间扎着草绳,像个胖娃娃似地静静地看着我们三个。
“这藤太粗了,银龙你找个瓦片来割开。”
“东子,你晓得吧,这是个种瓜,又大又甜又香,瓤子都好吃得没得命。”
“老队长用草绳扎住种瓜做记号,以为我不晓得,哈哈。”
摘下种瓜,银龙问我“有水吗?”
“有,瓜棚里有个水缸。”
两人抱着大瓜放到棚门口,银龙进棚拿水瓢舀了水,我拎着马灯照着洗好了瓜。
“瞧我的!”六小学大人样用掌根猛击瓜的中部,瓜脆极了,一下子四分五裂。“东子,你先来一块,带瓜瓤吃。”
“真是太好吃了!”我由衷地赞叹。平日里留着做种的瓜是吃不到的,我很满足。唉,我那时怎么完全忘了自己是看瓜的了。
消灭了大种瓜,三人的肚皮都圆鼓鼓的。六小说:“东子,你继续看瓜,我和银龙去逮田鸡,明天送碗给你尝尝啊。”
“哎。”他俩走后,我有点犯困,钻蚊帐里睡了。
第二天,爸问我:“昨晚有没有人来偷瓜啊?”
“没有啊。”
“没有?哼!种瓜上的草绳怎么在棚门口啊?”
“啊?可能是羊吧。昨天夜里我好像听到羊的叫声了。”我不惜将我们三人变成一只羊。
“算了算了。”爸挥挥手,捡起草绳,走到瓜地西边,边用绳子扎住一条大瓜边对我说:“记住啊,你可别说昨晚是你看的瓜!”
“记住了记住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