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起时,班主任攥着教材阴沉着脸走出了教室,门被疾风吹的“哐当”一声重重地摔在墙上。预料之中,他果然没在班里获得些有用的信息,目前能知道的只有刘春雨在大课间前还在教室,之后才不见人影。在这个节骨眼上,今天逃操的人领到的只是一份“800字检讨”的惩罚,比起之前黄洪“蹲了一下午马步”,可以说是仁慈不已。而李冰,虽然没有主动站起来承认逃操,但是作为班主任眼中的一个老油条,却也就只挨了不轻不重的两巴掌。
李冰现在正一只手搁在桌面上,下巴枕着胳膊,另外一只在刘宁的裤裆里大肆揉动,两个人的脸上都蔓上一丝上头的红晕。
李冰说:“你个狗x的,不就是上次没喊你一块去‘在水一方’吗,气什么气!”一边说一边歪着脖子死盯着刘宁的裤裆,“害得老子又挨了两巴掌,我得在你身上掐回来。”
刘宁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除了脸上的红晕越加浓烈外,倒也没说什么。
“你个小孬种,我就知道你对刘春雨有些想法,她不就是在里面卖吗,这周六一块去就是咯。”李冰发出一阵低沉的淫笑声,然后一直在享受“服务”的刘宁也被他的笑声感染了,不知道想到什么,也开始跟着李冰“嘿嘿嘿”发笑。同时,刘宁伏下身子趴到桌面上,掩饰着自己,将一只爪子悄悄地摸向刘冰的裤裆,一时间两艘火箭都要即将升空。
“嘿嘿嘿嘿……”
当天下午放学前,刘春雨的爷爷有来学校里找班主任,挤出一丝渗人的苦笑,却也一样,什么消息都没得到。第二天,有警察来到教室,找了两三个熟悉刘春雨的人,重复着班主任做过的问话,也依旧是无功而返。
暴雨一下就是两天,目前看来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整个B城都陷入了一大团阴沉的水汽中,天空是灰色的,街道是灰色的,人心是灰色的,只有赶在雨中的人们撑起的雨伞和披着的雨衣,倒是呈现几分红红绿绿的异彩。据刘春雨其中一个闺蜜叶亚楠说,刘春雨虽然之前有过离家出走的历史,可能是与家里的谁谁谁发生些争执,青春期的躁动一上脑,便赌气冲出了家门。可是,据她所知的两次离家出走,刘春雨都是给她发了信息,然后在她家睡一两个晚上后,才与家里人握手言和。只是这次,刘春雨却没通知她任何一丝消息。她就像这雨幕里无数颗雨滴中的一颗,赶在熙熙攘攘的坠落中,最后打在了B城某处的偏僻角落,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值得留意的是,随着这场雨垮掉的,还有阿洪的身体。自那天中午修理手机分别后,他就没来学校上课,先是请了一下午的病假,后来第二天又和班主任继续请了病假,也不知道感染了哪里来的病菌,在QQ上问他,他回复的频率也低的可怜,搞得我们都以为他是打着病假的幌子跑路去见网友,泡妞也说不定。
第二天之后,我们迎来久违的周末,这场暴雨也识时务地小憩了一天。在那一天之间,整个B城的市区都被贴满白底黑字的“寻人启事”,上面印着一张刘春雨抿嘴笑的照片,照片上那时的她,还露出清纯的笑脸。一年后的某一天,当我从泡了一下午网吧出来时,头脑昏沉,随意的一瞥,在网吧前的一根电线杆上,还看到了仅剩半个面孔的她的照片。刘春雨的家里人多么希望,这只不过又是她一次小小的淘气,就如明明是别在腰间的钥匙,平时不怎么注意,到需要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翼而飞;苦苦地找寻,濒临绝望的深渊,那串钥匙却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手心里,虚惊一场。韩寒说,“虚惊一场”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成语,我也是在前不久在懂得这句话的深刻。只是,刘春雨家里人等到的,注定不是喜讯。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暴雨也只是难得地停了一天,给我们留出片刻外出放风的时刻。当天晚上,B城的云又开始积聚起来,没几秒钟就淅淅沥沥地撒起了泪水。这突如其来的雨落到飞驰的车灯上,落到用包挡在头前、步履匆匆的行人上,落到矗立在黑暗中的冰冷石块上,落到街角的每一处垃圾桶、电线杆上。上面新贴好的小广告被水浸湿而显得皱巴巴,把那一个个单纯的微笑,都冲得面目狰狞。
……
2008年6月9日,星期一,下午四点,小雨,距离刘春雨失踪已超过一百个小时。
“快安排学生提前放学,快点!”
年级主任站在教学楼一楼的走道里,大声地冲着站在教室门前的老师嚷嚷。只见在我们教学楼和行政楼之间的那块空地上,人头攒动,无数个黑色头颅咆哮着向行政楼那不过两米宽点的楼梯道里冲去。然而,那里的入口正有几个老师和保安在竭力维持秩序,并大声呵斥着让眼前围成几大圈的学生快点离去。整个空地上充斥着鼎盛的吵闹声,仿佛几万只鸭子凑着脑袋在那里“嘎嘎”乱叫,嘎嘎嘎嘎嘎嘎嘎,吵得无数人心烦。初二年级三十二个班的班主任或是从行政楼的办公室里跑了下来,或是已经在班级里;他们有的加入入口处的守卫军队,有的挤到人群中,闪着双锐利的鹰眼,一次次俯冲,掐住自己班学生的耳朵就拎人群外。而教导主任面色涨红,他唾沫星四溅地指挥人群疏散,并要求各班班主任通知学生今天提前放学,速度离开校园。
就在这时,两辆警车呼啸着警铃声冲入了校园,并紧急刹车停在教学楼前的大道上,四五个警察摔门就向人群冲去,加入维持秩序的行列。一边大吼着扯开包围圈,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黑棍子,在电棍的威慑下,挤在一起如同黑压压蚂蚁团的学生,才开始渐渐四散开来,但是从他们兴奋而又诡异的表情上来看,他们的心显然还停在这里,甚至飞到了行政楼里面。三四张嘴像是被一根麻绳拴在一起,他们还冲着行政楼二楼的一大排窗户指指点点着。
“听说是11班的,一个女的,真惨啊。”
“我听31班的朋友说,那味道真是臭得不得了,从周日晚上来到后就闻到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死猫死狗的,真没想到。”
“怎么死的,你们有看到吗?”
“没有!那个狗x的老师一下子就把门关上了!”
“真惨,快发到空间里,现在我们学校要出名了哈哈哈!”
零星散在校园里的学生显然不肯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们就像苍蝇闻到狗屎的香味后,巴不得把自己整个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在上面,用嘴巴去亲吻,用四肢去与它深情拥抱。但是很快,一排警戒线就在教学楼外拉了起来,在雾毛小雨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分割线,前方是人间,后方是地狱。一看什么都不可能看到,除了一两个学生还迟迟停留在线外,踮着脚尖好奇地向行政楼张望,其他人更多地扫兴而归,然后立即转到沉浸在提前放学的喜悦里,叫嚣着不服网吧solo的狠话。
不出一小时,校园里已经安静得像是死尸一般,雨打在水泥地上的“啪啪”响,像是皮鞭抽打肉体的疼痛声,除了痛苦,便什么都没有留下。至于我呢,我——去哪儿了呢?这还要把时钟拨到半个小时前。
约四点半的时候,行政楼和教学楼之间的空地上,已经疏散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几个老师也同样好奇地向行政楼里张望,但最后也都被年级主任一一赶走,最后仅剩下他、11班(我们班)班主任,一个管理杂物的老师和几个警察留在入口处说着什么。我沮丧地站在警戒线的外部,不停地踮脚尖,移动脚步,或是侧着耳朵,希望能听到些什么。如果说大家都是苍蝇的话,那么我无疑就是那只好奇心最大的苍蝇,可是这只苍蝇现在却被隔离在窗户之外。苍蝇嗡嗡嗡在窗户上飞了半天,不仅没进去,还撞出好多个包来,最后它只好绝望地离开,在半空中垂头丧气地飞往校门口的方向,准备一同加入前往网吧的洪流中。就在这时,视野中又一辆警车一跃冲入校园里,轮胎飞溅起无数的泥水,眼看着就要疾驰而过,它突然刹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小心地往后退一步,以免被当成形迹可疑的嫌疑犯,而此时副驾驶座位却摇下了窗户,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小然啊,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留着毛寸短发,圆脸的中年男子开着窗户冲我招了招手——原来是我一个听说在公安局工作的舅舅!我大喜,脑子灵机一动,然后连忙快步跑到警车旁边,“舅舅!我刚放学!”我挂上我自认为最阳光最灿烂最纯真的笑脸,紧接着我压低声音跟他说:“好像是我同学,我知道些什么。”舅舅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去跟司机对望了半秒中,点了点头,最后对我说:“上车!”
……
当我从车上下来后,跟着舅舅和他的年轻助手(司机)顶着小雨向行政楼跑去,前方有八个人正躲在行政楼的楼道里,避雨聊天。见到我过来,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盯着我,眼睛里都发出不善的凶光。舅舅先是和那边的五个警察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听他们叫了一声“曹队”,然后舅舅眼睛暼向在场的三位老师,干脆利落地说:
“我是刑侦队队长曹强。”
“你好你好,曹队,我是张波,初二年级主任;这个是11班班主任杨一鸣,被害学生就是他班的学生,以及这个是第一个发现被害学生的老师,庄荣华。”年级主任热情地对舅舅介绍着,同时手里还掏出一根烟朝舅舅面前递过去,舅舅摆摆手拒绝了。班主任和另外一个老师只是和舅舅握了个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要先上去看下现场,小李你跟我来,以及庄老师,你是第一个发现者,也需要你跟我走一趟,给我们带带路。小然,你就在楼下等着,我一会再找你问话。”舅舅交代完,转身欲走,但又突然想到什么,于是他对年级主任补充了一句,“来的路上遇到我外甥,没想到正好是在校学生,还听他说认识被害者,于是就顺手抓了过来,一会方便了解情况。”
“应该的应该的,是我们着急把学生都疏散走,疏忽了这点。”年级主任赔笑道。
我看着舅舅三个人甩着雨滴往行政楼里走去,然后上了二楼,脚步踩在缄默的楼梯上,溅出一声声带着回音的闷响。顺着他们消失的身影,我的目光无限延长,最后从一片虚无中,移到了二楼的一间窗户上。我猜想,那里面曾有一位青春靓丽的少女,她可能是抿着爱笑的嘴巴,隔着墙听了听雨声,然后推门进入了这个房间,只是从那以后,她却再也没有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