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宿舍的每层楼都有一个垃圾洞。每天早上拎着一袋垃圾,丢进洞里,想象着它在垃圾道中的旅程,听它"砰"地一声触底,旅程结束。进洞前它可能是一束美丽的鲜花,进洞后它便与环境融为一体,直到垃圾车前来迎接,然后被送去焚烧或埋葬。
她又逃课了。大家兴奋地谈论着,向来乖巧的写作天才竟然从上个月开始逃掉了每一节语文课。而语文老师出人意料的地冷漠,愤怒没有,失望没有,伤心没有,平淡得像一碗水,仿佛她并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不是他最偏爱的学生。大家都夸老师温文尔雅有气度。
她最近太反常。总是独来独往;常常发呆;变得神经质,三天两头和同学吵架。再过两个月,她瘦了许多,双眼凹陷,头发疯狂的掉落。原本合身的衬衣变得松松垮垮,衬得脸色苍白的她更加柔弱。有几个女孩儿问她怎么减的肥,她没理会,身后传来她们毫不掩饰地奚落:“瞧她那样,瘦得像个鬼一样……”
她被隔离了。她变成了班级的毒瘤,被人谩骂,被人闪躲,被人防备。都说她是个坏姑娘,喜欢抽烟喝酒,整天逃课在外面鬼混,得了性病,还是个讨人厌的自大狂……听得多了,她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现在的麻木,她不再与人争论,仿佛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我看见她认真地记着三角函数的笔记,过一会儿,笔记本上就出现了圆形的水渍,把一条黑色弧线晕染开,像黑色的彩虹。哦,是她哭了,眼泪不再受她的大脑控制,开始听从心的安排。
我看见她在下完雨的林荫道上来回踱步。她看着白鞋沾上泥水,落下泪来,先是小声地啜泣,后来是嚎啕大哭。她冲回宿舍,抽噎着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你别瞎想,不可能的,你只要管好学习的事儿就行了。"挂了电话,她靠着墙壁慢慢蹲下。从这一刻开始,再没有任何人能让她依靠。我想去抱抱她,手却穿过了她的肩膀。是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她悲伤,看着她绝望。
我安静地看着。
我看见一只手,在她的背部抚摸,像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缠绵又冰冷。欲望凝聚在指尖的嫩肉上,透着薄薄的衬衫传达到她的肌肤,又如利剑刺往内心深处。身体和大脑一样陷入空白,她僵住了,那一只青蛇也短暂地离开了。
等到身体回暖,老师仍然在品味她的作文,白皙的手指捏着红色钢笔,那是艺术家的手,完美无瑕。空气仍在流动,让人窒息的痛楚仿佛只是错觉。
我看见一只眼睛,比紧盯着猎物的鹰眼更加锐利,它散发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少女的酥胸,又落回到作业本上。这视线像被放大镜聚集的阳光,在她的胸口灼烧出一个洞,让她疼痛难忍,又惶恐不安。
她被禁锢在男人的怀抱里,挣脱不出。蓄满了泪水的眼睛绝望地望向窗外。被缓缓关上的深棕色木门成为一道分界线,外面是暖暖的春光,里面却只剩下灰色。细碎的哭声从门缝中钻出来。我安静地听着,心也开始疼痛。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墙上的垃圾洞突然变得很大很大,她走向了洞口,轻轻一跃,“砰”地一声触底,然后静静等待被焚烧或埋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