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一样，有姥爷姥姥。

同样，他的姥爷姥姥，早在不经意间，无情的衰老着。

“喂？”他点开视频通话，喜笑颜开的对着界面上的另一个世界微笑着。

“啊呀，你怎么不接电话呢？”界面上伴随着手机的震动，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不刚给你打个电话，你没接嘛！吃饭了吗？”他依旧提着被紫外线晒伤的笑肌，眼角却不自然的缩了一下。

“吃了啊，你姥姥倒是没吃，哎呀，她这一天天的，睁开眼之后，开个头，就躺着继续睡上一整天。”

砖块般大小的界面里，老人不经心的往一旁瞅着，脸上的鬓角似是没染均匀，黑色的发丝里冒着一小撮白色的毛发。

他听着，脸上仍带着微笑，却将界面弹开，迅速点击了一下公众号更新的小红点。

于是，信息里的红圈，迅速消失，像手掌大小的石头，投进湖面，掉入湖底一般，待水纹一圈圈扩散，归为平静。

听罢，他轻笑一声，眼神低垂，又抬了起来，盯回界面上的老人。

“哟，你姥姥醒了，快，跟孩子说句话。他们很快就来看你咯！”手机传来“哗哗啦啦”走动的声音，模糊不清的画面，现在则对焦在一位躺在床上的老人。

她有着豆子般大小的眼睛。她奋力睁开左边，眼角被眼屎糊住的眼睛，两颗黑豆，一大一小，陷在脸上。

看不到眼白，只是死死地盯着。

与年龄不符般，整张脸光滑的像是刚入中年的妇女，在镜头里看不清皱纹。额头上方，贴着头皮的黑色寸头，则枕在有着白色枕套的枕头上。

“嗯，嗯……”她睁着那双眼睛，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以示回应。

那双眼睛虽小，但，却仿佛装着整个身体的魂魄。

“哎，不说算啦，等孩子们来看你吧！”镜头恍惚了一下，滑动了一下，马上又对焦回那双眼睛上。

“姥姥，等着我们回来看你啊！嘿嘿。”他盯着那双眼睛，将被烟熏黄的牙齿露出来，笑咪咪的说道。

“哈哈哈，听到没有，等着吧。回来再说吧，我去给你热饭啊，老大。”

界面上那双黑豆般的眼睛消失了。

镜头一反，替而代之的，则是一张褐黄色的老脸，这双眼睛，虽然可以看到眼白，但那眼睛旁，却长着歪歪扭扭的细纹，像是森林里毫无规则的小路。

此刻，那双眼睛里，装着急促和微微溢出的笑意。

“你们那下雨了吗？”他盯着老人鬓角上的白毛，那一撮毛发，他有些分不清是灰色，还是白色。

“没有呢，估计晚上下，行啦，我去给你姥姥热饭，先挂了昂！”老人提起嘴角，上下张合着嘴巴，发出沙哑的声音。

“嗯嗯，拜拜！”他再此露出黄色的牙齿，左右挥动着手掌，弯着嘴角，待着对面按下红色的按钮。

老人见状，也挥动起来，玫红色的嘴唇张开，相继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挥了挥手，便垂下目光。

‘噔’  界面消失了。

他的笑肌一下子垂了下来，收放自如，似是一下子将微笑的面具摘下来。

继续翻了翻手机，往下划动了下朋友圈，便将手机扔到旁边的床上。

他们在衰老。他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记忆里姥姥那一头漂亮的黑色卷发，卷发下那双眼睛，精干。有劲的手腕紧紧的抓着，带着他去小区门口的小商店买糖吃。

而现在，如同一具石化的肉体，最大的活动，便是被搀扶着，左右翻动着身体。

“翻身，翻身。”……

躺在床上，白天黑夜的昏睡着。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姥姥还会说话的日子，在这几年的记忆里，只有“嗯嗯阿啊”了。

而去年，按摩棒敲击凳子，“duang！duang！”则代替了“嗯嗯阿啊”。

他无助的趴在桌子上，闭着眼想着姥姥在床上的日子里，都会想什么。

回忆，回忆，追忆，追忆，思忆，思忆……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和小时候一样，在写作业的桌子上，流着口水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如电影镜头般浪漫美丽的梦。梦中矇着一层薄纱，淡淡的金黄色，似是暖阳般的柔情，在梦中飞舞着。

他牵着姥姥的手，盯着那双豆子般大小的眼睛，歪头问着：“姥姥，我一会想吃草莓味的，就是那个软软的棉花糖。”

“好～”老人有着一头黑色的卷发，一缕缕，在空中上下颤着，她笑了起来，弯弯的眼角化作天边金黄色的月牙儿。

午后，奋力从云层中透出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金灿灿的，是梦般不真切，也是梦般的美好。

一老一小，大手牵着小手，慢悠悠地走出了这个轻飘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