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苹果丰收的季节,市场上这一簇那一撮儿到处是卖苹果的。红彤彤的苹果或躺在商家的车厢,或站在竹筐里,或坐在用木板撑起的摊铺上,咧着嘴红着脸,任人打量和指点。
由于本地种苹果的不多,它们多半是由莱西、平度,栖霞的商贩或者农户开车过来售卖。看到有人过来问价,卖家一扫脸上的疲惫,立马扬起笑脸迎上前去,先是介绍产地、品种,后又摸刀切瓣分给几人品尝。
日子好了,只要想吃苹果,无论春夏秋冬都能买到。我小的时候,物质条件极差,集市上即使有卖苹果的家里也没钱去买。想起有一年,后排的邻居门前种了一棵苹果树,苹果熟了就用褂子兜了两三个送来家里,说让我们尝尝鲜。看到苹果放在炕上,母亲眼里不仅有惊喜,也有一些过意不去。她犹如受了人家极大的恩惠,赶紧挖了小半瓢炒花生和一把枣子,撵着邻居的脚步往外走。两三个绿中带红的苹果,在我们小孩子眼里简直是稀世珍宝,是不可触及的。几双眼睛,一齐盯着它看。送走了邻居,母亲回到家无视着我们眼里的光,摸起它们就锁进了柜子里。说不能吃,要留着它还有其他用途。
可苹果毕竟是水果有生命会呼吸,也会有青变红更会逐渐腐烂。锁进柜子的苹果,是我们小孩子及宠爱于一身的最爱。既然见不着面,就每天来柜子前走上几回。隔着木头闻着它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心都醉了。
那几个苹果,虽然在柜子里呆了一段时间,可最终还是被母亲装进了去姥姥家的提篮里。母亲走了,似乎把我们的魂儿也带走了。我们的心跟着那几个苹果一路向前,一直跟到了姥姥家。
母亲是在我们散学后回来的。听她拉门,我们赶紧涌到门口,眼巴巴地瞅着她手里的提篮。再见那提篮,灰突突的像个穷困潦倒的壮汉,身子塌了肚子憋了,有气无力地被她攥在手里。
母亲不会骑车,去姥姥家来回二十多里的路程全靠两只脚丈量。进了门,她一屁股摊在炕沿儿上起不来,脚上的鞋也蒙了一层尘土。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待到呼吸稍稍平稳,用颤抖地手指着饭桌上的暖壶。有眼力的大姐,连忙开了柜门摸出一只碗,倒了一大碗水放在炕沿儿上。哥给她拿来一块沾水的擦脸布,而我什么也不做,两眼紧盯着母亲旁边的提篮。那里面的苹果还在吗?会不会被姥姥留下了。如果真被留下,她再来我家,我就不给她拿蒜臼子捣花生粒。姥姥每年冬天,都会被娘指派爹骑上大金鹿,在后座上绑上一个棉垫子接来我家住上几个月。姥姥小脚没有牙,不能吃硬饭,炒花生更不能吃。为了让姥姥吃上几口香喷喷的炒花生,母亲会将剥壳后的花生米,捻去外皮放在蒜臼子里捣得稀碎。遇到她忙,这事儿就有我来完成。
虽然我很亲姥姥,但一想到那几个苹果,感情的天秤还是倾向了它们。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在吃喝面前,亲情也是黯然失色的。喝足水的母亲,用湿布擦了几把脸,原先的精气神儿又回到脸上。看着我们几个紧随着她身边不走,精明的她早已猜到什么 。 她扯过提篮,掀开遮在上面的花包袱,伸手摸出一个黑布包。再看那布包,其实是一件灰不溜秋的棉袄。打开,露出里面的两个圆溜溜的苹果。怪不得隔着提篮闻不到苹果香呢!
呶,一群馋猫。是不是都惦记着这两个苹果!看我们脸红,她拿出一个让大姐去盆里洗了,用刀划成均匀的小块儿。看我们小口小口地吃,一声长叹:你姥姥本不想留的,是我把着摁着硬逼着她,她才留了一个。哎,都是穷日子惹得祸。你们的姥姥,摊上了我这个穷闺女,一天福也没捞着享。母亲说这些时,眼眶有光映出,清亮亮的。
后来日子好了,知道我们爱吃苹果,母亲逢集就买,着实让我们过足了苹果瘾。很多年以后,每每回到家我们姊妹坐在一起,总会想起那个为了一口吃的而倾尽力气的年代。回想起那两个红彤彤的苹果,也回想起有姥姥在的日子。可惜,时光带走了很多我们割舍不下的亲人,剩下的只有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