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是共同的,但是每个个体的体验是不同的。 1972年1月12日的今天,是我上山下乡到去农村当知青48周年的日子,谨以此拙文纪念那逝去了的时光。
——题记
重庆冬天的早上天还没有亮,铅灰色的天空挂着一弯苍白的残月,散落下一地的冷清,黑黝黝的天边几颗寒星时隐时现。长江上探照灯射出的一道白光,不时划过江面。朝天门码头密密麻麻站满了送别知青下乡的人群,长江边宽阔的河滩上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知青不断到来人群不断聚集,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边际。人群发散出若远若近抽抽泣泣的哭泣声引起送别的人们心理上的共鸣,呜呜咽咽、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在灰蒙蒙的上空盘旋,感伤的气氛弥漫在密密麻麻送别的人群里,嘤嘤泣泣的声音像飞虫低鸣的嗡嗡声一样长久的笼罩在送别人群的头顶上。儿女即将登船远走他乡,何日是归期?母亲紧紧拉着儿女的手,拉着儿女的手啊,泪水啊顺着脸颊不停的流,嘱咐的话儿不停的说,流不完的泪啊说不完的话。嘱咐的话儿啊,说了一遍啊又一遍,说了一遍又一遍……。运送知青的解放牌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轻轻地开来又轻轻地开走,笔直的路灯也低垂下高高的头颅,宽大的江面上没有了汽笛声,烧煤的轮船捆绑着装货的驳船静静的卧在江边等候。不记得我是跟着谁穿过了河滩上一片片哭泣声,走上江边的栈桥经过趸船,踏上驳船的甲板,把住舱口的扶梯下到驳船底部的统舱里,扔下行李,躺在铺在舱底的草席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梦中恍惚记得一大早, 母亲执意要送我到学校去,我背上铺盖卷,提着一只父亲做的木箱,母亲提着一个放着脸盆的网兜走出家门,寒风扑面天色漆黑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心在跳动,门前母亲种下的黄桷树低头不语,房屋被黑色笼罩着,仿佛整个大地都还在沉睡。一只野猫蹭的一声窜上树枝划破一点寂静。我们爬上斜斜的石梯坎,走下一坡弯弯曲曲的石梯坎。一路上母亲和我没有说话,默默的走, 静静的走。空寂的路上只留下趵、趵、趵的脚步声。走过一盏昏暗的路灯,又走过一盏昏暗的路灯,走过一条小巷,又走过一条小巷。走进了桂花园的小街,走到五十七中学校门口,鼎沸的人声、挤来挤去的人群。我接过母亲手中网兜,待挤进校门时,回过头看母亲,母亲已经被人群淹没了,母亲不见了。学校的操场上也是挤满了人群,不记得学校说了些什么。黑暗中被人群推拥着,被命运牵引着,爬上了解放牌大卡车。卡车缓缓地起动了,慢慢地驶出小街,黑暗中的人群簇拥着汽车走。汽车行驶到小街尽头的一棵大黄桷树右转,学校离我渐渐远去,学校不见了。汽车经过大田湾体育场主席台背后,逐渐加速驶入两路口大街。空空荡荡 大街,清清冷冷的街灯,黑乎乎的楼房急速的不断向后退去。摇摇晃晃的挤在卡车上人堆里,任由卡车在黑夜里疯狂飞奔,恍若在一个长长的黑黑的隧道里穿行。城市在离我渐渐远去,城市看不见了。哐啷、哐啷驳船舱底滑动摩擦河床沙沙声,舱底碰撞河床礁石的哐啷、哐啷声音惊醒了我,仿佛哐啷、哐啷的声音是从我的背部碾过。轮船起航了,船体慢慢向江心移动。我爬上扶梯钻出统舱站上甲板,呜——轮船一声汽笛冲开江面上的薄雾,向长江下游行驶。朝天门码头离我渐渐远去,朝天门码头被江面晨雾吞没不见了。
站在驳船的甲板上,湿漉漉的江风迎面扑来,打在脸上有些生冷,江风灌进衣服领口不觉一阵寒冷,不由得缩紧脖子裹紧衣服。长江两岸氤氲的晨雾在慢慢飘散,裸露出荒芜的田地疏落的房屋。轮船开足马力加速前进,呜——呜—轮船汽笛声长鸣,冲出大山峡谷,像一匹马疯狂奔腾的野马,拉着我不顾一切往长江下游闯去。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是我这一代人的宿命。学校动员去农村,街道动员去农村,地段代表也动员去农村,农村是不去也得去的。眼望长江水滚滚东流,如同坠入无底的漩涡。怅望着家乡已离我远去,家也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内心却是越来越空,就像江边突兀丛生的断壁残垣,没有着落,没有边际。怅然若失之间轮船就到达了丰都县码头,中午时分同学邀我一起上岸,在名山脚下的丰都县公园我们合影留念,定格在18岁的合影照,懵懂的我一脸的茫然。后来同学为合影照赋诗一首曰:“洒下热泪奔异城,眼送‘故理’又一春。情知春是年中季,只望友人要用心。”一部分知青在丰都县下船后,轮船又载着我们往长江下游的高家镇驶去。夜宿高家镇第二天一早,我们又爬上解放牌大卡车,大卡车向着长江南岸的大山深处开去,汽车缓慢的盘旋在蜿蜒崎岖的山区公路上,我们在车厢里左摇右晃,当汽车尘土飞扬的穿过石柱县县城,进入了丰都县境内,终于在一个弯曲的坡道左转弯后,解放牌大卡车在龙河镇停下了。我被队长江永安领走,跟着他开始了我六年多的知青生涯。2020.01.04于观澜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