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圣又收到“好人卡”了。

这已经是他一年半来第三次被女生拒绝。

“阿圣，你人真的超nice，可惜我们遇到的时间不对。”

“你值得更优秀的女孩。”

“我妈说了，太帅的男人靠不住。”

阿圣看着镜子，左右摆动面部。

这是一张肉感的脸。

眼睛不算小，可脸上肉太多，笑起来双颊使劲向上鼓，双眼只剩一条缝。

他稍低下头，双下巴立现。

工科男永远不变的格子衬衫快被身体撑满。

室友的运动型香水味在寝室里飘来荡去。

有一点还留在了他许久未刮的胡子上。

“下雨了，阿圣快去收衣服！”

对床室友K王忙着和班花聊微信，头也不回地说道。

阿圣急急奔向阳台。

回来时，他问：“K，为什么女生都拒绝我的表白？”

K王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狐疑地盯着他，“你想学撩妹？”

阿圣很认真地点头。

K王爬上上铺的床，从枕头下取出本册子，丢给他。

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K王独创：论渣男的自我修养”。

“K王”是K的自称。

作为天王级撩妹高手，这个外号名副其实，系里的同学私下都这么叫他。

阿圣看着封面皱眉，“渣男是个贬义词，女生怎么会喜欢？”

K王一脸得意，“这你就不懂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K王继续指点迷津，“渣男为什么能屡战屡胜？除了全力打造自身不错的条件外，他还懂得女生心理。”

K王扫一眼阿圣，“又丑又老实的人可没出路，我这本宝典暂时借你用用吧，但答应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阿圣思考了五秒，决定收下宝典，“谢谢，我会认真学习的。”

K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得邪邪的，“第一步，就是千万别认真。”

阿圣的渣男之行正式开始。

要成为渣男并不容易。

就像K王说的，渣男普遍自身条件好，懂得将最优一面呈现在女生面前。

阿圣想晋升渣男，首先要做的是——减肥。

每个夜里，在学校足球场跑道上，阿圣总能看见一对对情侣来此散步约会。

他经过无数次球门，绕过无数次路灯。

他在大雨中奔跑，他在星空下喘息。

四个月过去了，阿圣风雨无阻地为成为一个合格的瘦子渣男而努力。

一天，K王与外语系系花约完会，惊讶地发现有个陌生人侵入宿舍。

K王除了撩妹技能声名远播外，时常的夜不归宿和学校不见人影也远近闻名。

K王不确定地问：“你，是阿圣？”

阿圣腼腆地笑了。

K王重重地锤他，“原来你不丑啊，是胖！”

心里想的却是，“我去，这家伙怎么能比我还帅！”

瘦了的阿圣眉目疏朗，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显得大了，黑而有神，如同星星掉在漆黑的海面上，泛着细碎的光。

只是，修长挺拔的身材外还是件难看的格子衬衫。

阿圣继续奔跑在成为合格渣男的路上。

这时，已经有一些女生向他递情书或当面表白了。

阿圣受宠若惊。

渣男之行还未走完，他不能刚得了点甜头就放弃。

他一边默念“千万别认真”，一边万分抱歉地婉拒了她们的好意。

阿圣开始通过宝典学习穿衣搭配，提升个人审美及品味。

可他发现这部分内容更新于一年前。

他添加了几个男士杂志的订阅号，密切关注时尚动态。

他开始用香水，但不是浓烈的运动型，而是自然优雅的淡香，他觉得这更符合他的气质。

除了上课和跑步外，阿圣每天盯着手机及电脑看。

有次K王回宿舍，看到满屏的小鲜肉，还担心他是不是变弯了。

此外，工科的阿圣涉猎起艺术、电影、人文等领域。

图书馆的门禁阿姨经常能看到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手捧情感读物。

他一心想要了解女生的兴趣爱好及思考方式。

K王终于看不下去，拉他去唱歌。

阿圣气定神闲地坐着。

他已经不会像一年前那样，在喧闹场合中手足无措了。

K王特别会唱歌，此时正深情地对着经管系系花以歌示爱，却在对方闭眼聆听时，给阿圣一个戏谑的眼神。

阿圣向K王露出一个极有魅力的笑容。

同行的几个女生愣住，围住他与他聊天。

阿圣心里在打鼓，面上却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展现出自信与气度。

K王唱跑调了一个音。

系花娇嗔道：“别紧张呀，我答应你就是了。”

阿圣学着享受被包围被拥戴被喜爱的感觉。

大三来临，阿圣也翻阅到了渣男宝典最后一章，作战篇。

此时的他，硬件和软件已达到高配。

根据渣男守则第一条，“不拒绝不负责适当主动”，他开始实战。

对学姐的告白不明确表明态度，又对其他女生来者不拒。

阿圣身边的异性越来越多。

他对女生们体贴，大方，又不会太过。

一句恰到好处的关心，一份温暖备至的早点，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在歌舞戏剧等领域与她们产生强烈共鸣，又带她们领略世界之宽广。

他一边展示自己的博学多才，宏图伟略，一边在精神上碾压她们。

他满足她们的虚荣心和好奇心，填补她们的空虚感，但对她们渐渐生出的爱意视而不见。

他不停更换女友，看似花心至极。

每个被分手的女生却都不会说他的不是，令更多人相信自己有机会成为他的最爱。

有什么比让浪子回头更能证明一个女人的魅力？

可是不好意思，这个世界不存在这么多旖旎的幻想。

终于有人站出来“讨伐”阿圣。

这个人是K王。

这天下午，阿圣在宿舍楼下对着暧昧列表上的第五位女生说：“都是我不好，不忍心却还是伤害到了你。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如果可以，我只希望以朋友的身份待在你身边，继续照顾你。”

K王脚下一个踉跄，撸串的心瞬间拧巴起来。

这不正是他那本《K王独创：论渣男的自我修养》里的原话吗？

时隔一年，他都快忘了。

且听那个女生道：“我一直以为你会和你女朋友分手，我，我等了你这么久……算我瞎了眼。”

女生哭着跑开了。

阿圣耸耸肩，笑得无所谓，偏偏又迷死人不偿命。

“好你个阿圣，变成了情圣，怎么也不通知我？”

前来“兴师问罪”的K王一本正经。

阿圣依旧笑，一口白牙，无邪又无辜，“与你组个组合，如何？”

K王与其击掌，“此计甚好！”

K王露出贱贱的表情，“和那么多女生谈了恋爱，感觉怎么样？”

阿圣歪着头想了想，“各取所需而已。”

K王震惊不已，“恭喜你出师了！”

渣男阿圣无往不利，直到他遇到秦子。

秦子是大二年级转校生，长相清秀端正，从小学习芭蕾舞，气质独特。

阿圣对她一见钟情。

他甩掉了同时交往的几个女友，费尽心机使用各种策略追求秦子。

然而美人如花隔云端。

秦子身姿轻盈，像一只蝴蝶，从他心湖上飞过，却不曾停留。

直到某天，避无可避的秦子第N次在走廊“偶遇”阿圣，她终于开口对他说话。

秦子直视他，“我不像她们或者你，缺乏安全感和爱。我不喜欢你，因为你是渣男。”

阿圣的心被击得粉碎。

嘴角扯不住一个完美的弧度，他尴尬立在原地。

秦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战无不胜的阿圣败在一个早早认清渣男本质的女孩手里。

套路中的非套路，让他感到迷惘。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母亲早逝，父亲白手起家做生意，对他疏于关爱。

父亲极少与他亲近，更无推心置腹地交流。

他从小独立懂事。

他已忘记儿时很多事，但念念不忘父亲骑着单车载他的画面。

他抱紧父亲后背，伏于父亲肩头。

头顶是一片桂花香，金黄花瓣飘落而下。

点滴温情常令他在日后回味。

只有那时候，他才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小孩，是被爱着的，是被需要的。

除此以外，茫茫人生，好似荒野。

看起来“秦子事件”是一本由渣男宝典引发的血案，但谁又能说，阿圣成为渣男，不是偶然中的必然？

阿圣想要摆脱渣男这个称号。

但一切竟然和他当初成为渣男一样不容易。

面具戴久了，会成为身体里的一部分。

阿圣已经习惯他人青睐的目光，他的一举一动不自觉地显示出魅力和老练。

他沉迷于众人的爱慕和仰视中不可自拔。

另一方面，渣男想要变好，身边一群异性朋友率先不同意。

作为“中央空调”级的暖男，她们怎会允许他只对一人好。

阿圣被骂得更惨了。

渣男不再“暖”任何人，等于对所有人“渣”。

他一意孤行。

阿圣真正开始用心，愿意去了解秦子。

他读她爱读的书，看她喜爱的电影，走她走过的路。

他每天都在思念她。

两人偶尔打个照面，他不再使用任何伎俩撩她，只是怔怔凝望她。

他表白了几次，秦子依然不理他。

被贴了标签的人，能否撕去标签，蜕变新生？

阿圣最终成功了。

他撕掉了渣男的标签。

学校里的同学提到他，再不用“情圣”来形容。

但他对秦子的爱已经消磨在了得不到回应的无尽等待中。

阿圣坐在树下。

是夏末初秋。

绿绿草地，蓝天白云，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

他闭眼吹口琴。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面前站了一个女孩。

“如果能在贝尔加尔湖畔听你吹这首曲子，会更美妙。”

女孩背着手，笑语盈盈。

眼内波光潋滟，似湖光粼粼。

阿圣刚才吹奏的曲子正是李建的《贝加尔湖畔》。

两人一见如故。

美雯其实长得不美，但骨子里透出一股明艳动人的劲儿。

不再是渣男的阿圣，成为了好男友，对她无微不至，专一认真。

陪伴，玩闹，关怀，安慰，尽责……

阿圣非常珍惜这份感情。

美雯生日快到了。

她嘟着粉唇，希望阿圣给她买看中的一条项链。

那段时间，阿圣忙于找实习，不断外出面试，囊中羞涩，最终买了另一款项链。

没想到美雯大发脾气，怎么也不肯要这份礼物。

阿圣心下恻然。

原来，并不是自己送的所有东西，对方都会喜欢。

哄完女友，阿圣自省确有不足之处，打定主意要对美雯更好。

周末，阿圣约美雯去看话剧。

散场后已至十点半，他像往常一样送她回学校，尽管第二天一早他有个非常重要的面试。

美雯三步并两步上楼，突然回头，笑得耐人寻味。

阿圣问：“怎么了？”

美雯道：“你对我真好。”

阿圣眼里满是温柔。

第二天的面试很顺利，阿圣提前回了学校。

他买了项链，是美雯喜欢的那条。

他轻哼《贝加尔湖畔》，来到女友宿舍楼下。

一个女孩站在树荫下，背着手，踮起脚，亲吻另一个男孩。

她放在身后的手，反复舒展又握紧。

想必手心已出了一层汗。

阿圣缓缓转身，胸口的礼物盒在发烫。

回到宿舍，入目所见皆是酒瓶。

许久未见的K王拉阿圣去唱歌。

没有了婀娜多姿的旁人，两个男人这才能卸下防备和坚强。

K王歌技了得，唱陈奕迅的歌最像。

他颠来倒去地唱《淘汰》和《可以了》。

一小时后，K王终于切歌。

熟悉旋律响起。

阿圣望着屏幕上的歌词，喝了口酒。

“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

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你不会相信，嫁给我明天有多幸福。

只想你明白，我心甘情愿，爱爱爱爱到要吐。”

K王突然开口说：“我爱了几年的女孩要结婚了。”

阿圣从未见过这样的K。

他是千杯不醉的K王，他是天王级撩妹高手，他是嬉笑怒骂皆可调情的渣男。

可他此刻低垂着头，轻轻吐出刚才的话。

他的声音暗哑不清，肩头颤动不已。

阿圣没有说什么，与他一起灌酒。

“你知道我为什么自封K王吗？”K王抬起头，眼神迷离。

“大一时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追了几次没成功。最后一次表白，我在KTV唱了好几首情歌向她袒露心意，她却开玩笑说，我这么会唱歌，是不是对很多人这么表白过？还隐晦表示我异性朋友特别多，爱玩又长得不赖，多半既花心又渣。她竟然因此认定我不值得托付！”

K王愤然又悲哀道：“为什么她只能看到表面，而不愿意看一看真正的我？”

K王哈哈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来我想啊，她已经给我贴了标签，那我干脆真的花心、变成渣男好了！印证了她心中所想，她是不是就会永远记得我？”

阿圣沉默一瞬后问：“之后你们怎么样了？”

K王眼里闪现奇异光彩，又迅速熄灭，“一直是朋友，虽然不可能在一起，但时不时让我想鼓起勇气重新追求她。我知道她对我态度暧昧，可我放不下啊……”

为什么投入了所有感情去唱情歌的人，会因为唱得好，而被认为不用心？

一曲《K歌之王》已接近尾声。

原唱陈奕迅的声音响起，

“让我成为了无情的k歌之王，

麦克风都让我征服。

想不到你，若无其事地说，

这样滥情，何苦。”

K歌之王，K王。

阿圣和K王在KTV过了一夜。

对于即将大四毕业的学生来说，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当爱情和爱人的真面目无法被辨认清，至少还有兄弟及朋友的患难与共留下回忆。

阿圣回校后与美雯分手。

感情不是单方面的努力就足够。

爱是相互的。

阿圣不确定的是，是不是他不计得失的付出，不计对方回应的情感，催发出了美雯的“渣属性”。

一如那些被他吸引而来的女孩。

一如K王对念念不忘的至爱。

一如其他人对K王。

这一属性不分性别，因它存在于人性中。

自私，贪婪，摇摆不定，期望左右逢源，利益最大化。

若以人性弱点来看，渣男或渣女展示了最最真实的一面。

虽然不可原谅，但他们也论证了，存在即合理，以及不要轻易催发他人的渣属性。

这一刻，阿圣总算明白了秦子的独特。

不过，若所有情爱事都以渣男渣女间的故事来代之，爱情的浪漫之处也就不复存在了。

套路之中自有真情。

阿圣和K王毕业，也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

阿圣在离开这座城市前去了自然博物馆。

满室动物标本和模型，绚丽多姿，生命的博大被一一展现。

他想起了当初努力成为渣男时，在图书馆翻到的一段话。

“能够和白垩纪恐龙共舞的物种有千万万，但后来只有灵长类的进化缔造一代新的霸主。要在小而灵活时培养自身的核心竞争力，爆发的时机只需要耐心等待。”

阿圣露出腼腆又释然的笑。

他彻底放开了过往。

开篇是为得到他人的爱而变成极有魅力的渣男。

中篇却因渣男身份被拒，于是为了爱情想要重新变好。

后篇恰恰因为这份好反被所爱欺瞒。

命运如此变化莫测。

阿圣决定今后不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总会遇到那个与他频率相同的人。

多少人也曾如他这般，在成长路上摸着石头过河，在爱的过程中逐渐看清自己，找到自我？

至于K王，是将继续迷失，还是面对现实朝前走？

阿圣不知道。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适者生存，要获得爱的永恒，需要我们进化成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