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本就是生活里最低级的沟通方式。熟悉的人一皱眉一举手,你便知道他要做什么。老一辈的影响不会因为语言的丢失而停止,那些深入骨髓的传统出现在他们互相抢着买单的时候,出现在他们看到打折不经意间感到兴奋的时候,出现在生活里不自觉地简朴的时候。
我有一位60多岁的伯伯,个子不高戴着眼镜,温和谦逊。他在70年代跟着亲戚到的美国西海岸。 像当年的穷学生一样,他在饭店打工,混温饱的闲暇时间读书上学。正好赶上硅谷的创立。伯父便学了CS成为了当年最早一批投身在硅谷IT业的华人。与大家想象的励志知乎体故事不同,一转眼30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平平常常的技术管理人员。同组的年轻人已然都有了PHD,最差也是研究生了。现在伯父只想平静退休,就此安度晚年。
他的大女儿在Upenn 做研究。 小儿子也于前不久于top10大学毕业。
男朋友的父母是上世纪70年代移民到温哥华的台湾人。他们的奋斗故事前面就如同北京人在纽约里演的一样,下飞机后,美丽的泡沫破灭,大学文凭没有人认可,为了撑起家庭,派大星的爸爸在超市打过工,卖汽车。后来温哥华迎来了第二次的台湾移民热,派大星爸妈抓住了商机逐渐让家里的日子过得丰盈了起来。两人在加拿大总体还算幸福的养育了三个孩子。
这个家庭里出了两位医生一位老师。
其实,在亚裔密集的加州,我没有时间去了解是这些人是如何在年轻时背井离乡来到异国打拼。 也不会在意这些已经在此地深深扎根了的叔叔阿姨们回家后是个怎样的父母,面对的是怎样的孩子。
他们像是我生活中的剪影:周末在早茶店和朋友寒暄的夫妻俩, 华人超市里排在我前面的大叔……老移民的故事在电影里,却不曾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可自从通过派大星认识了一大圈的80后CBC/ABC后, 老一代移民的生活面貌竟零碎又连贯的,通过他们的孩子呈现在我面前。
我原以为,50后特有的传统和固执加上80后ABC们强烈的文化差异, 会让本来就容易敏感的关系变得更加易碎。 实际上,这些所谓的Banana们对中国式的生活习惯有着很深的牵绊, 而父母能给予孩子的绝不仅是语言。
有位朋友叫Alicia, 从温哥华刚搬到纽约。开始向往已久的科研工作。问起在纽约生活还习惯吗?这位帅气的女医生瞪着眼睛对我说生活在纽约实在是太贵了! 一瓶辣椒酱要10元啊~ 一般城市也就2元啊。 Trader Joe 冬天都排队排了两个街区。上次我去Penn 看表姐,回来之前买了很多吃的。把我车都装满了。
Jessica是个普通外科医生。工作之余她顺便带着爸爸妈妈来圣地亚哥旅游。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自己一大早的飞机就来的, 因为机票比较便宜。 饭间,我们喝的西瓜冰茶, 茶喝完后,她很自然的用勺子把杯子里的碎西瓜吃干净了。
还有酷到不像个医生的Ella, 她开手动档,讲黄色笑话,听hippop 还跟着歌rap, 和我去夜店野到凌晨。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女人,在和我们吃火锅时,坚持要把火锅里没吃完的剩菜和丸子打包带回家。
相比被贴了 spoiled rich kids 标签的留学生们, 我惊讶年薪近百万美元的大医生会在乎家门口辣椒酱的价格。我惊讶Jessica 带着父母旅行还是会首先考虑到机票价格。
那天吃完火锅我是不愿打包的。火锅汤油腻,隔夜了更是不好吃。但 Ella瞪着我说:不许浪费! 全部要吃掉!要知道她中文很差,这9个字应该是她说过的最长的中文句子。 就这样,我瞅着派大星开心的把剩菜剩汤打包带回家。而她自己则打包了没吃完的免费果盘。
而这三个互不相识的医生都有一个Chinese last name.
他们互相笑自己being cheapo, money can’t buy class. 但是下次大家依然会这样细致。
虽然都已年过30,离开自己的家庭好些年,可她们身上依然存在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简朴。而那绝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小气。
对于这种长在骨子里的简朴,90后的我意外的和她们很有共鸣。 出国前和奶奶住在一起,小时候总听奶奶强调:不该花的钱不要花。导致我经常会问自己,这个东西有没有必要买。 奇怪的是,不管后来和谁生活在一起,辗转了几个国家,在钱的问题上,小时候奶奶教给我的道理却是最根深蒂固的。
而我60,70后爸妈却再也没有像奶奶那辈子人那样简朴了。反而有时候我认为爸妈太过浪费了。 这导致90后和80后的ABC生活的观念有微妙的差异。不能通过其中一类来断定另一类。
加拿大60年代刚从种族限制改改变成积分制移民,相比现在,70年代移民到北美的华人受到了更多的歧视。所面临的情况又使得他们习惯于忍耐和接受。为了儿女有个稳定的家,为了将来,在自己的行业里兢兢业业大半辈子才站稳了脚。而往往这个历经千辛,咬牙坚持往前走的过程已经耗费了他们全部的精力。
派大星三岁的时候,爸爸有天回家倒在沙发上说:好累啊,我就这样死了算了。 派大星说:你不能死啊,你还没抱我的小儿子呢!
好在一辈子的努力换来了儿女们的自由发展。虽然随着时间,孩子们能说出口的中文越来越少。家里开始说起了Chinglish, Konglish. 父母的角色逐渐在孩子们的生活里越来越淡出,直到有一天,似乎连餐桌上的对话都无法加入了。
可是这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语言本就是生活里最低级的沟通方式。熟悉的人一皱眉一举手,你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老一辈的影响不会因为语言的丢失而停止,那些深入骨髓的传统出现在他们互相抢着买单的时候,出现在他们看到打折不经意间感到兴奋的时候,出现在生活里不自觉地简朴的时候。
我认识的80后ABC/CBC都在自己的工作上有所造就。有些人会觉得,这一定是虎妈教育的因素。其实大多70后移民并没有那个资本去成为虎妈。他们多半都忙着生计,很多小孩子都是家里的哥哥姐姐拉扯带大的。父母们吞下了生活里的苦, 只求孩子们在他们的用力支撑的保护伞下别出差错,做好人,不要让人瞧不起。
他们也几乎都选择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理想,找到自己在社会上的位置。一样的方式,两代人的努力,最终也算实现了中国人不会让人瞧不起的愿望。
第一代人的样子就这样被他们的下一代刻画了出来:努力,吃苦,节俭,低微。
老一辈保留着出国前的简朴生活习惯,精打细算,大半辈子都在挣本钱,时刻为过穷日子做准备。孩子们记得小时候去麦当劳爸爸只舍得给孩子点餐,笑着说自己不饿。 记得饭后的水果是全部都要吃完。 记得没有钱买大房子时,大家晚上躺在一张床上讲故事睡觉。
80后们离开家很多年了,偶尔听到邓丽君的调子,还是能突然回忆起来是儿时家里的录音带。外出吃饭时能想着吃饱了也不要浪费食物。不然妈妈会生气。 即便大家都有钱了。 有些骨子里传下来的东西,怎么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