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明天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atie song

我蹲在地上用小树枝毫无目的地敲石子的时候,不远处的我的同学们正在排列组合式地合影,我的班主任在和家长们说着类似今年题目难大家都难请放心这样的安慰,而我的父亲在远处站着,但不靠近我,我一抬头,看见他勉强地挤出来一个微笑,看得出来,他其实有点不知所措。

而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此时的我也有点。

这是我的高考结束,第二次。我不想、也不知道,该对谁说、说些什么,只觉得喉咙有点涩涩苦苦的,像刚刚吞下了一整块生铁。一年以来,好像一直有一股闷气在我的胸口间攒着,但在最后一道下考铃打响之后,它却没有如约地离开。已经结束了吗?它似乎在不放心地反复确认,我想不明白该如何回答它,只是不停地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

之后,接到了几通来自家人的电话,简单地聊了几句后就挂了。再之后,不记得是谁喊着合影了合影了快过来,我就也起身凑过去了,站一块,靠拢一些,对着镜头一二三喊茄子,然后就又开开心心地各自散开了。我回想起离开一中时,大家好像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告别,只是若无其事地离校,好像第二天还能再见到。我们总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在某些双方都没有多少意识的时刻,平淡无奇地像往常一样挥手。一挥手,即是很久。

终于,父亲向我笑着走来。他接过我的书包,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我们一起去寝室整理行李。

“该带走的带走,该留下的就留下吧。”他说。

回忆高考前的事,实在痛苦。

我高中在伊宁市八中,提起母校来我一度很自豪,因为在那里,我收获了坚实的人格。高三晚自习后,一帮子人相约而下,星星有时很多很亮,有时却只有一两颗,月是时常有的。我们呼啦着挥汗,奔撒在青春里。

高考前我对爸爸说,我想明白了,其实读二本也挺好的。后来我从考场走出什么感觉,到今天也忘了。还好我语文不赖,给周老师长脸,不然,恐怕打死也不敢见她。

记得最怕的是两周一次理综模考,不敢看成绩,白日噩梦是定期来的。第二节课的大课间大概是人生最难时刻,这时,婆哥总会屁颠屁颠跑过来告诉我,“山羊,你又第一。”

周老师却从不逼我。后来只要是语文课,我就出去玩,操场上混迹在上体育课的班里,或者去她办公室看闲书,等她下课回来胡乱聊砍。那日她带我去半亩方塘坐一坐,校园静静,杏林很绿,我问她小时候想做什么,她说想当老师,我蹲在那没有回头,想必她笑得很美,她也确实适合。

艳阳高照的下午,当我从考场飞奔而出,像是一场出离,去寻我的周老师,我看到她在校门口一袭红衣远远对我笑。那个拥抱毕生难忘,今日想起,似乎还感受得到体温。

我着实是想她了。

肩头的湿气、混着汗水的拥抱、散乱的酒瓶和扑克牌。轰趴大巴上的同学急切地呼唤着我;半个小时前的毕业典礼上,第一次用最大声吟唱校歌的我,也曾哽咽。

今天是6月8号,我很少回忆这个日子,尽管我知道它对于很多人来说独一无二。于是遭冷落的记忆模糊了我,只施舍一些残影,证明17岁到此一游。

即使是所有人都红着眼眶放手一搏的时候,高考于我也并非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大事。后来我意识到,这也可以解释为根深蒂固的惰性。我也懊悔过、妄想过,如果当时舍得逼自己,结局会是怎样。但倘若一切皆可重来,我也不会选择再走一遭。

至今为止走过的路途,虽说不上艰险,却也不是一帆风顺。我不愿意从头去吃那些苦,就像我不愿把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小狗,洗干净后又重新丢进去。毕竟6月8号并不是我的终点,从那一天起的每个日子,都需要我重新学过。

借用我的女孩的话,“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如愿以偿和阴差阳错”。

你就这样一直往前走,莫回头。

2016年的夏天在读契诃夫,他说:「她看着那些房子,灰色的围墙,只觉周围一切都已衰老,不过都等待着各自的结局。就让新的生活早点到来吧。」好得让人要晕过去。我看一眼教室的墙,“离高考还有__天”的标识已经不见了。

我能感受得到那些日子里挥之不去的想冲破什么的悸动,以至于我高考前夜彻夜未眠。但我清楚的知道那不是紧张,那是一个人的血液在接近太阳时无故滚烫起来,是胸膛里开出来了花,火一样地摇曳了大半个夜晚。后来的日子里穿过每一层新生活的胎衣时,那样的滚烫还往往会闪现,击倒我。天气炎热,就等一场这一年中最大的雨,来浇灭什么,可是雨等到现在也没有来,于是就只能一直热着。

考完最后一场,我们停在黑色的铁门前,伫立着等这扇门开启。我屏住呼吸,全然不知未来还有没有新的生活,正如不知星球上还有没有新的土地和新的大海,这扇黑色大门将尾随着我,在我今后每一条游荡的街道,直到我老去,这扇大门也将一仍其旧。我到达的永远是同一个生活,将不再有新的黑色大门,不出意外的话,我已经过完了我的生活,在这小小的角落。

两年前,我每天用力地生活,想象这扇大门开启的时刻背后。后来大门打开,我爱上了睡觉,我每天睡十几个小时。再后来,我想起来还要生活,不能长时间睡眠,到现在,也就是现在,我回忆着那天下午五点的黑色大门,再也没有逃避世界的方法。我只能回忆着这扇门,一整天。

大门打开,我一眼就看见了父亲在人群里呼喊挥手,心里一阵欣欣然的空白。

那就来吧。

我向着我父亲,朝大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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