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雨浥死了,死在月湾桥下,水淹了半身。
他走时,正赶上春来,月城的柳树才刚更了旧色,故人却永远留在了旧时。
我那时正修剪他送的那盆蔷薇花,突然被告知这个消息,我似乎没有任何震惊之感,甚至觉得平静。人间哪里留得住他,他奔赴了天堂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吧。手中的剪刀掉到了地上,我回过神来,发觉面上已满是泪痕。
01
站在月湾湖畔,能够轻易看见月湾那头分布匀称的小山群。落日恋恋不舍,不愿沉入被群山包裹的黑夜,映照出柔和的余晖,散落在月湾湖面上,天空外的一切被画进湖里,暖橘色光芒下,鱼从云端跃出又陷入,近处有几只小船刚刚靠岸。
这一年是1999年,我被调任月城国中的第一年。月城因为月湾得名,风光旖旎,但却是个小地方,城里只有这一所国中。正赶上教师下乡支教的政策,我便顺理成章的从北方来到了月城,自小熟悉北方干燥气候的我难以忍受月城的潮湿闷热,无法,只得每日课后在月湾岸边散步以摆脱闷热天气带来的烦躁。
也就是在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他,脸面白净,五官秀气,若不是他个子偏高,我差点要以为他是个女孩子,我走上前去,他却像只惊弓鸟,目光充满恐惧,他慌忙扔下手中的瓢,迅速跑进旁边那所空寂的住所里。
我有些奇怪,走近了捡起被他扔下的瓢,里面还残留着一些水,住所门前种了大片的蔷薇花,他刚才是在给这些花浇水吧,可是为何见了我就匆忙逃跑,我莫非是什么面目可怖的吃人怪物?
我在花前愣了许久,突然从住所里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面容清秀,和他有几分相似,她轻声叹气,从我手上接过水瓢,有些抱歉道:“我家孩子怕生,您多担待。”说完话,她好像才突然意识到我的面生。
她疑惑,“你......”
“我是来月城支教的老师,姓王,刚来没几天。”
她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换上略微讨好的笑意,“噢,王老师啊,进来喝点水吧。”
我连忙拒绝,她这么热情,我反倒对惊扰到他们感到十分抱歉,匆匆打过招呼后,我离开了这所住宅。月湾湖很大,我看了看周围,湖畔只有这一所住户。
附近是有一个村子的,虽然不明白为何要远离村子居住,但我分明感觉到这所住宅十分萧索。
02
班级里有个座位一直空缺,一开始没过多注意,后来知道那个座位的主人是一个一直缺课的学生,我问班里的学生,那个座位的主人叫什么?怎么不来上课?
听我提到这件事情,学生们都淡了脸色不愿提及,经过我的一再追问,终于有个女生开了口,她语气谨慎,小声道:“老师,你还是别管了,他很久都不来学校......”
其他人都冲着那女生噤声,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我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之处,“可以告诉老师没来的那位同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下不等那个女生开口,班级里的一位男同学突然大声说道:“老师,他有病!”
其余人跟着附和起来,“我爹说了,不要和那种晦气的人玩。”“活该他们一家搬出村子。”
这些叽叽喳喳的语言过于喧闹,我突然有些头痛。
“安静!”,我声音很大,见孩子们都被吓到,我倒有了些歉意,又柔声下来,“好了,不提这件事情了,大家准备上课吧。”
我暗自想着,课后得去询问校长,弄清楚才行。
让我意外的是,校长听到这件事居然也有些忌讳,顿了顿,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王老师啊,你说的那个孩子.......不是正常人,他叫辛雨浥,是个男孩,可他老是认定自己是女孩子.......”
“什么叫认定自己是女孩子?”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唉,那孩子明明是个男孩,却总是爱穿裙子,喜欢一些女孩子的东西,就连去厕所....都是女厕所,这多不正常啊,他自小就是这样,村里迷信,认为他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就把他们一家赶出了村子,你说,就算我想让他来上学,其他孩子能接受吗?”
校长无奈的表情里露出一些厌恶和不解来,我沉默着。
偶然听到过国外的几个案例,他们的情况和辛雨浥一样,医生们说这是“性别认知障碍”,是种心理病,算是罕见。
和旁人不一样,就会被抛弃吗?就会变成旁人口里的“怪物”吗?
这社会对于正常和不正常的界定是什么,人们抱团生存,猛然发现与自己不尽相同的“异类”,便簇拥排挤,说那人是怪物,不正常,不应该存在。
我低头道:“我能去那孩子家了解一下情况吗?”
校长摆了摆手,“我和学校的老师们都努力过,想要救他,却没有任何作用。”校长站起来背过身,“那孩子没有悔改,怜悯他的人很多,王老师你不是个例,你也救不了他。”
我笑起来,淡淡说道:“我不是去救他的。”
校长诧异转头,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他住在月湾湖畔,和他母亲一起。”
是那天见到的那个男孩,我想起他逃走的身影,还有他门前栽种的大片蔷薇花。
我不是去救他的,我是要让他意识到他没有任何错误,也不需要悔改。
03
天灰沉沉阴着,今天不见他浇花,我走过去,门是闭合着的,犹豫了下,我轻轻叩门。
“谁呀?”里面传来疑问的声音。
“你好,我是来月城支教的那位王老师。”
快速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打开,是那天见到的中年妇女,她是辛雨浥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