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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征文第五期成长的创作
人生真是妙不可言,又琢磨不透。现在,我觉得很有必要给你讲讲我和瑶的故事,因为你是瑶的父亲。按镇上的规矩,每个重大的节日前,女婿是要提酒肉上岳父家“送节”的,而后,我们把酒言欢,无拘无束,畅所欲言。这个画面我幻想过多次,可是,从未实现过。而现在,我更是要将你的脸容忘记。很多时候,我都想不明白我们几人相遇的意义,感觉就像一幕荒诞剧,无比梦幻。最近心神不宁,晚上失眠,常回忆过去的一些事,而每次想到你跟瑶,便忍不住唏嘘感伤。如果能重来,我们会怎样?我会不会勇敢坚强一点,而你能不能平和安分一些,彼此相融,合为一体,共同呵护瑶。
我们唯一的一次碰面也是阴差阳错。那天我一如既往溜达去了瑶工作的超市,我也不知道去买什么,或许我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买东西。我这人就像个矛盾体,知行难以合一,心里的挣扎永不停止。我也知道此行毫无意义,除了徒增烦恼,但还是去了。路上,我一边摇头嘲讽着自己,又一边有所畅想,瑶那清纯的面容在我的脑海中盘旋。说实话,那段浑噩的日子,瑶的出现是唯一的亮色,像阴暗的天幕里穿透出的一束阳光。我的人生灰暗,狼藉,对多彩的亮色是多么的渴求,多么的心醉啊!我也知道那福祉不是偏爱我一人,那只是她作为一个收银员必要的礼节跟工作态度,但我还是非常享受,非常期待。或许,从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即使相隔再远也能听到她发出的讯息,而我必做出回应。
那天我依然略带忐忑地走进了佳佳乐超市,心里想着瑶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以怎样的神情欢迎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穿着白色短袖,搭配牛仔短裤,外面套着那件红色的短袖工衣,手里拿着饼干,时不时往嘴里塞。这让我眼前一亮,倍感亲切,真像邻家小女孩。然而,看到她放下吃食,给一顾客扫码收款时,我的心又划过一丝疼痛。十六七岁花一般的年龄,就早早地放弃了求学,而融入社会谋生。作为过来人,我知道她将要面对什么,要经历些什么,所以,在心里,我怨怪过你,认为你有些不负责任。那刻,在一种欣喜又悲哀的复杂心绪里,一股勇气从心底升腾而起,旁若无人般,我第一次跟瑶开了个玩笑:“天天吃,不怕变成猪吗?”她依然微笑应对。可能也是这个原因,让紧跟后面的你注意到了我,进而细致地观察着我,最后还向瑶打听了我是谁。我是谁?她肯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和瑶认识不过十来天,交流有限。外加我刺猬一样防范着外界,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也不可能说太多。在超市里面游荡的时候,你在我身边跟了很久,有几次我回身时,还看到你警觉地躲闪着我的注意。我好奇过,但也没有细想,只朦胧地记得,你穿着白色的衬衫,灰黑色的裤子,头发有些长,脸白净,单眼皮,神情有些紧张。据后来跟瑶交谈得知,你观察我并不是警惕我,怕我有那不切实际的企图,而是在暗暗物色你中意的“入赘女婿”。你是家中长子,只有瑶一个孩子,为家族抑或自己的养老这都是一个不错的选项。而且,你也知道眼下的现实,僧多粥少,有入赘意愿的男人大把,你有择优挑选的选择。我不知道你当时对我的印象怎样,但多一个选择总不算坏事吧。匆匆挑了两样廉价的青菜,我就出来了。收银台这会空着,瑶站边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这时,我脑里闪过一念想:加她的微信。但立马我又觉得有些唐突,目的昭然若揭,她会怎么想?不过,因为有了之前开那玩笑的前奏,我也应该加点后戏,不然就实在大煞风景了。我走过去,借着她扫码的空隙,跟她说了几句话。
“这工作怎样?”我笑着,努力掩饰心里的慌乱。
瑶看皱眉说:“很无聊。”
“呵呵……”我只能笑,因为想不出后话了。这么年轻出来工作有什么意思呢?往后的人生除了延续无聊跟求而不得还有什么?如果想改变这一轨迹,那只有早做打算了。突然,我觉得很有必要以过来人身份给她一些忠告,这比悲观的担忧有意义得多。
“你应该学门不错的手艺,比如美容美发,餐饮也不错。”
“我爸不让我学那些。”瑶回道。
“那他打算让你干什么?”
“开店。”
这回答远超我的预期,我一时觉得过于杞人忧天了,而需要建议跟拯救的或许只是自己。我无言,又悲观,只能针对自己了。
“七块六。”瑶说。
我拿出手机,扫码付钱后,就匆匆离去了。夕阳的余晖斜射在超市的外墙跟台阶上,那像我这段时间所编织起来的希望一样越发暗淡了。我总喜欢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然后又花上大量的时间来疗伤,且乐此不疲,好像唯有这样才能有些存在感。
那段时间,我确实在做梦,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一个人在外租了一个单间,什么事也没干,整天就数着时间过日。我三十多了,毫无作为,也没钱,简直就是一无是处。我不知道未来在哪,也不敢细想。我受够了孤单无依的生活,希望有个家,过上温馨甜蜜的日子。我知道这个目标非常遥远,因为自己模样普通,能力不强,也没有人帮。我是个苦命人,这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个好消息,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去争取,这太难了!可这是事实,就如瑶偏偏成了你的女儿一样,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要知道跟你会吃这么多苦,她或许也不想做这个人了。
我记忆里的童年都是灰色的,充斥着屎尿味。我的父亲得了痨病,整天卧床不起,咳嗽不止,大小便也在屋里解决,存储在他床后的木桶里。母亲是个小个子女人,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她白天下田,傍晚回来,有时还得挑上房里要满的粪桶去菜地忙活。村人都说她比男人还男人,我则认为她更像牛,像牛一样沉默,像牛一样辛劳,也像牛一样隐忍。因为忙碌,她根本没有闲暇时间,自然也没法照料我。当然,我也不需要她的照料,因为我性情孤僻,没有朋友,整天呆家里,闻着屎尿味,听着父亲连绵凄厉的咳嗽。我的性格早前不是这样的,我也有好伙伴,一起去山上寻宝,去河里洗澡,去小河沟里捞鱼虾。但自从父亲患病卧床起,我就明显感觉到伙伴们的疏离。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受到了父母的恐吓,怕染上我父亲的痨病。当然,这我理解,就是母亲也不让我靠近父亲,一接近,母亲就会厉声斥责我,好像我靠近的是个危险的怪物。慢慢地,我就越来越孤单,越来越沉默了,常常傻呆呆地坐在门口,一坐几个小时。无聊了,我就自己跟自己玩,或在地上打四角板,或跳房子,或折纸船、纸飞机。父亲有时会斜靠床头看我玩耍,用手擦泪。
父亲走时我读一年级。那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后,见屋里屋外都是人,家里显现了久违的热闹。但母亲却坐在一边哭泣,几个女邻居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安慰她。我一时不知所措,站在屋前的土坪上,一动不动。这时,我身边的荣祥爷爷满脸愁悲地跟我说了一句话:你爸走了!这话犹如清风拂耳,我毫无感觉,自然无所触动。走了?去哪了?之前,他没跟我们说要去哪啊?我跨进屋,将书包挂墙上。等我回身时,才发现父亲并没有走,依然躺床上,只不过头让被子盖着,一动不动,也不喘息咳嗽。不过,他没走我也松了一口气,又拿纸折小船。但父亲终究还是走了,离开了他久躺五年的那张木床,装进了一具涂黑漆的棺材里。那东西让我恐惧,只要看一眼,我就毛骨悚然。但我躲不开它,那几天我好像跟它捆绑在了一起,一刻不停地围着它转。最后,我还让人按着对它磕头,一连磕了好多回,以致头晕目眩,差点晕倒。然后,我抱着父亲的相框,走在送行队伍的前面,奔向他永恒的归宿。虽然父亲走了,那张床也焚烧了,但家里阴沉的色调跟浓烈的屎尿味却依然。而我为贪图方便,也往那墙角里的粪桶里撒尿了。 命运这东西是有传染性的,我不仅遗传了家里的贫穷,还背上了种种劣根性的烙印。这应该就是我最后退缩,躲避你跟瑶的根本原因吧。
随后我们母子过了几年相依为命的生活,而我也取代了父亲获取了她能给予的所有的爱与耐心。母亲对子女的爱是无尽无私的,那她爱的源泉来自哪呢?如今我知道了,也就理解了她当年做的选择。一个深秋的傍晚,一个高瘦的男子闯入了我的家中,他一身怪味,那味比墙角粪桶里的味还浓烈,我闻之欲呕。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狐臭,但依然对它嗤之以鼻,无法习惯。那男的来了以后就没走了,跟母亲同睡同起,同甘共苦。他在农活方面是个好手,肩上扛两包稻谷还能健步如飞。也很勤劳,忙完田里的活,还会去山地开荒,种花生跟红薯。他抽烟好酒,每喝上一口酒,笑容便在脸上荡漾。这时,他会试着跟我亲近,跟我开玩笑,我都无动于衷,他也不生气,自顾自呷酒作乐。他脾气不大,为人还有些闷,只有酒后话多些。他对母亲还不错,从没对她发过火。遇上什么事两人都会有商量,最后多数都听从了他的想法。他就是我的继父,可我从没叫他爸,难以启齿,就连父亲走前我都很少这样称呼他,他好像也没了这样的功用,他在我人生中的作用我至今也搞不懂是啥。母亲也没有这要求,相比我和继父的关系,她更在意田里农作物的收成效益。因为父亲卧床多年,我们家跟邻里的差距越拉越大,很多人家都盖起了新房,而我们还住在泥房里,母亲心里暗暗叫着劲,急想翻身。而他也无所谓,对我有意的疏远也不在乎,除了酒后偶尔对我嘲讽,说我“跟那病鬼一个样,看着让人冒火!”。这点他比我父亲做得好,我至今记得父亲暴怒时,一边拿竹条抽打我的小腿,一边气喘吁吁,咳嗽不止。现在,我略有所悟其中的差异了:继父有酒这一寄托物,在微醺沉醉中找到了安慰;而我父亲满腔郁积的愁苦只能通过教训他的儿子发泄。不久,母亲的肚子慢慢鼓了起来,我的处境就更为尴尬了。几个月后,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悲剧的家庭里,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所以在这段独处时间里,我越来越发现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只能被动地承受承受再承受,从生至死。所以,我打算躺平,不想再挣扎了,也不想折磨自己。因为,在这个社会或这个家里,我都是边缘般的存在,有我没我没有任何差异。
那次离别瑶后,我像背着一个沉重包袱回去的,包袱里装满失落,悲伤。天真的我本以为瑶对我的热情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那让我特别迷恋与沉醉,我甚至以为它能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局限,可现在,我感觉现实又对我露出了俏皮的一笑,真够愚痴!
我回到了自己的狗窝,倒床上,想沉沉睡去。但是,两个小时后,我便醒了,看着暗黑的窗外,满心绝望。对面住户正做着饭,女的掌勺,男的站一边洗菜,两人还在交流什么,时不时嬉笑。我又想到了远方的那个家,但胃里却翻搅起来,一股腥臭的气味直冲牙关,干呕不止。那个家如今跟我租的这间房子一样破败,我从那里只能获取痛苦、无助跟绝望。
母亲两年前脑溢血,现在左边的身体已僵瘫。人瘦了一大圈,像风干的木头。活动范围仅限家里,数着天光度日。继父身体也大不如前,不仅腰间盘凸出,双腿还有风湿。依然好酒,喝到高兴处,会咿咿呀呀地哼上一阵。或许,这就是中国农民老时的宿命:贫病交加。他们一生的操劳就留下了家里那栋两层高的砖瓦房,内外墙面还未抹粉装修,二楼的门窗也没装。他们的心血都让我弟糟蹋了,当然我也有份。我弟跟我性格迥异,夸夸其谈,吊儿郎当。跟我一样,初中读完就出了社会,不过,他可不会进厂。他走南闯北,随处漂泊,没钱了就逃回家里;等从他们二老身上吸出点血来,就换个方向,再出发。他是他们的手心宝,心头肉,没有满足不了的欲望。他从小任性骄蛮,常对我大呼小叫。在外人眼里,他是我哥。最后,他终于在重庆安定下来,我觉得那里的火锅功不可没,因为他社交圈里发的图片几乎都是美食照,而火锅是里面的绝对主角。他先是和一个朋友转让了一家小餐馆,但经营没多久就关门了。喜欢吃并不代表擅长做那行。他这种拍脑门就上马的事没少干,后果自然惨重,但好似从没吸取过教训,仍乐此不疲,一原因自然是有人帮他买单擦屁股。投资餐饮失败可谓让家里伤筋动骨,就连在建的房子也被按下暂停键。不过,他们二老毫无怨言,还是觉得他有本事,不像我安分守己,穷得稳定。虽然他们是农家人,可对经商这东西如信仰一样迷恋,这或许是受社会风气熏染的一种结果,眼下镇上乡下街坊邻里间充斥着浮夸腐朽的攀比之风、铜臭气味,如赞扬某某做生意年入百万,女伴成群,而一提到日夜加班的打工仔,那嘴里立马泛酸泛涩,溅出的口水都带着腥臭。打工的确没有出息,更没有未来,因为靠那点死工资你根本买不了车房,而车房是眼下谈婚论嫁的必需品。
我弟比我小六岁,胆子大,心肠硬,为达目的不计后果。因修高速,政府给家里毁坏的农田山林补偿了十来万,那钱还没到账,他就惦记上了。他跟父母说,准备租个门面做物流生意,前景很好。不过,这回他们二老有些犹豫,他们或许猜到这笔补偿金就是他们俩的棺材本了,以他们的身体状况要再从地里刨出多少东西很难。但弟弟哪管那么多,他软磨硬泡,不达目的不罢休,半年后他们松口了,只是母亲额外提了一个要求,将我拉了进来,要我跟弟合伙,共同经营他所谓的物流公司。母亲的出发点自然是为我好,我毕竟是这个家的一员,尽管早已边缘化了。她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但也不能漠视我的存在。这笔棺材本即使再糟蹋,我也享用过了,她死也瞑目。弟弟答应了,联系了我,跟我商量这事。他要我去学开车,然后开车接送货物。我那时也迷茫,不知干什么,便听从他的计划回了家。他拿了五千给我,让我去县里学车。我拿上钱,就下县城去了。半年后,我拿到驾驶证,过重庆找了他。他确实租了一个店面,二十来平米,还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经营的是从重庆到成都的短途线路,但生意很差,一天接不到几件货。不久,为减少损失,他接了周围一家美的电器店的活,给他们送卖出的电器给客户。从此,他悠哉悠哉地坐空荡荡的店面里做他的老板,而我开着小货车一天到晚给别人送电器。他很少来帮忙,有时间也去追隔壁物流公司的女文员去了。干了两个月,我便干不下去了。这毫无希望,也毫无意义,辛劳的付出毫无收获,钱都让他掌管着。我也看清了他。我们本质上就是两类人,根本没有长期共处的基础。对于他强烈的企图心,我深感恐惧。我怕自己也像他的垫脚石一样被吸个油尽灯枯的结果。不久,我就不辞而别了。我不想跟他谈这事,以他的性格肯定要教训羞辱我一顿才甘心。不仅如此,我连母亲也没惊动,我感觉跟她说这些,只会加深我对她的怨恨。我终于明了自己演绎的可悲角色,是一枚让人利用的棋子,又是一个碍眼的障碍物,给他们增加了很多的麻烦。从此,我打算远离他们,解脱自己。从来这边后,我已经有三年没回家过年了,上一次回家也是因为母亲脑溢血去县城做手术才回的,呆了半个月就匆匆走了。我打算做个六亲不认的人,这样会少很多的烦恼。我是这样想的,也打算这样做,不管这现不现实。所以,我偷偷来到这个城市,在这个地方定居下来,像漂泊的孤舟,找到了港口。我不知道给你说这些会不会让你感到不适,但良知告诉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坦诚。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到我跟家里的关系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那个家给我的感觉从来不是温馨,而是压抑。刚成年那会,我就有逃离的打算,不想面对那些冰凉的言语和有色的眼睛,但直到今天,直到过了而立之时,我才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但内心的挣扎跟良心的拷问哪有停息过。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心有多硬,多无情,而为此承受过的痛苦跟非议就有多密集,多沉重。
我过这边来时,手上有近十万的存款,母亲脑溢血做手术时我出了一万,走前又塞了两千给她,除去各种支出,我手上还有八万五左右。这钱不多,要增加也不容易,所以,我想放松一下,顺便想一番以后要走的路。对我来说,赚钱无疑是最为艰难的一件事了,它要求我表现出根本不具有的能力,所以,我只能做最为低贱的工作,拿最差的待遇。尽管如此,我始终要求自己存钱,一点点的积攒,以备不时之需,怕走上父亲躺床上无钱医治的老路。同时,我尽量减少开支,有三年没买过衣服,现在用的手机也满四年了。也不交朋友,怕加入那些无聊的交际中,伤心又伤钱。这般,我便成了一个无趣透顶的人。不过,只要没人来烦我,不接家里打来的电话,我的心情就很平和,还有点自由。
慢慢地,我喜欢上了独处,怕喧嚣热闹,怕拥挤人潮,怕跟任何人搭上的任何事。这两年相比于早前稚嫩莽撞的自己,我确实改变了很多,但我认为这只是理智了,而不是简单地归结为成熟,辩明是非,对人对事冷漠防范。不过,还是晚了,因为没有多少回旋余地。这样一想,我就明白了,之前那样忙乱的生活毫无意义,除了虚度生命。而现在,我强逼自己慢下来,也是不想再重复过去的老路。一开始,对这样自在的生活也难说习惯,心里很烦躁,还有些恐慌,甚至有种负罪感。所以,我开始转移视线,让自己找些事做,减少无谓的内耗。我开始了运动,每天六点早起,沿着安静的马路跑上几公里。
跑步的时候,我开始思考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我不想再被它阻隔在外了,像条孤狼一样等待救赎。我渴望融入其中,产生一点回响。这不是我的突发奇想。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我听从老师的号召,乐于助人,尊老爱幼,受到表扬,收获了愉悦和荣耀。但后来因为家事的外泄,自尊心作祟,便有意跟同学老师疏远了,但这种孤单的滋味并不好受。当然,以我现在的能力也难给这个社会带来什么积极的改变,那我就从身边的点滴小事做起吧,比如给遇上的跑友喊一声“加油!”,笑迎遇到的每个人、每一天。开始做这些的时候,我的心胸就慢慢打开了,抑郁烦闷随着汗液流走。一个五公里跑下来,整个身心酣畅淋漓,昂扬奋发。重拾这种豪情,就像儿时找到一件遗落在阴暗床底的玩具,你想我有多开心啊。
同时,我也拿起了书本,想吸收一点精神养分,健全或重塑一下人格。我从小读书就不行,坐在教室的感觉度日如年,重拾书本确实要些勇气。但如果我想做出改变,取得进步,这无疑又是最为低廉的付出。我最早看的是有关投资理财方面的书籍,这应该是最能抓住我眼球的东西。我想钱生钱,而不是将生命耗损在流水线上。我开始了解股票,期货,基金等金融产品。我一本接一本借阅相关书籍细读,同时拿笔记本做笔记。我也从手机里找了这类电视剧做起了研究,我想看看那些金融大亨是怎样翻云覆雨,赚取巨额利润的。但随着接触的深入,我愈发感觉它们遥不可及,神秘莫测,像没有底的井,越看越慌。我所有的身家投进去,激不起一点水花。而且,以我的心理素质,根本承受不了那样剧烈频繁的波动。我记得我是带着庆幸的心态去还最后一本书——《股海淘金》,我像一个濒临溺亡的投机者,被救上岸了。不久,我又关注了一下彩票。我花了一个下午将各种玩法的中奖概率算了一遍,算完直呼不可思议:这怎么还有人买?但不久我就释疑了,因为我自己鬼使神差一般,跑去了最近的一个彩票售卖点,花了两块,买了一注。走前,我还饶有兴味地研究了一下中奖走势图,对自己选的这几个数字不能再满意了。这像一个两天后揭开谜底的礼物,让我着实有些兴奋。两天后,结果出来了,我居然没买中一个号码。这让我更不可思议了。付出跟收获严重不对等。我不打算买了。我以为还不如用那钱买点肉吃实在。
总之,我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开始认真经营自己的人生。同时,我跟瑶的关系也在升温。我们相互加了微信,每天都会聊天。她有些孩子气,每句话后面都要加个笑哭的表情包。每天我也尽可能光顾那家超市,就算买两根葱,我也会走一遭。买东西是假,只为跟瑶说上两句话,填补心里的一点虚空。一日不见,心里就空落落的。这些肯定没逃过你的眼睛。你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不然,你不会有想见见我的意思。这是一晚上瑶信息里说的。看后,我冷汗直冒,好似犯了罪,要被审判。我就比你小三岁!聊啥?当然,你的目的是明确的,而且也深入瑶心。她曾说,她是不可能嫁人的。她要一直陪在爸爸身边。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说笑,但随着了解的深入,我才知道这是你的意思,要她留家里招赘。当然,这是你的自由,只是过于急切了,她才十五六岁,刚从中学出来。而且,你也高看了我,以为我有胆也勇。其实,我懦弱得很,听到你想见我,我不仅没回应,还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没回应,自然是拒绝了。我不可能见你。想都没想过。我对瑶有好感不假,但还没到不管不顾的地步。而且,我也没有入赘别家的想法,尽管我在远离那个家。这样我们便沉默了一个多月。期间,我也没再光顾瑶的超市。我怕尴尬,更怕她怨恨我。直到中秋节,我才鼓起勇气,给瑶发了一个祝福信息。但超出我意料的是,瑶已经将我拉黑,信息无法发送。当时我只是吃惊,现在回想已感震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生怎么这么狠?另外,我也在思索,瑶的做法是不是你意志的体现,两进监狱的你心那可不是一般的狠,有一桩还因杀了人。
这一断,我们有近半年没联系。这半年来,我收获不小,看了几十本书,减了十来斤,加入了一个户外团队,参加了城市举办的“半马比赛”。我也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样悠哉悠哉的生活。当然,有时难免孤独,这时就会想到不远处的瑶跟你,想看看你们的变化,不过,这个念头只停留在想法上,并没有实施。直到去年的十月份,我壮胆进了那超市,可物是人非,瑶已经没在那里上班了。我向那个高瘦的收银员打听瑶的去向,她摇头晃脑,直言刚来不久,不认识瑶。那刻,我心情直落谷底,恐慌阵阵,担心再见不到瑶了。那几天我心烦意乱,无精打采,感觉不到一点生活的趣味,心里还有强烈的负罪感,做了十恶不赦的事那样。最后,我只能通过瑶拉黑我的微信找突破口,重新办了一张电话卡,申请了一个新微信,希望能加上瑶。那申请是傍晚时分发出去的,内容有些迷惑性:
“瑶,我是你之前的同事,有点事问你。”
一个小时后,申请通过了。
“你是谁?”她问我。
“以前佳佳乐的同事。”我含糊道。
“找我干嘛?”
“我一个朋友的亲戚开了一家超市,现在在招收银员,你有没有兴趣?”我说。
“在哪?”
“离这里不远,要不见面谈一下。”我说。
“你现在在哪?”
“就在佳佳乐附近。”
“好,我马上过来。”瑶说。
我欣喜若狂,立马走出屋,朝佳佳乐超市奔去。
瑶早到一步,骑着雅迪电动车。她瘦了一圈,没了之前的圆润跟白皙。见是我,瑶满脸羞涩。我也有些难为情,畏怯路人投来的目光。
“那人就是我,我是没办法……”我解释道。
听完,瑶就转动车头要走,“我要去表妹家玩罗。”声音中带着一点娇气。
我也没勇气阻拦,只是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那是我的新微信。”
她点点头,就走了。之后我们的关系若即若离,三两天联系一下。这自然是我有意为之的。我怕你又让瑶传言,想跟我见见。其实,我是谨慎过头了,那时你又进去了,除了悔过自新,无暇它顾。这些事是瑶过年时告诉我的。除夕夜,我给她发了祝福信息,但她回的却是,能不能发个红包给我。我想也没想,就发了一个二百元的红包过去。她立马接收了,便向我吐苦水,说这里花钱,那里花钱,心疼又无奈的。我就问,你父亲去哪了?这是他的事呀。
“他又进去了。”瑶说。
“又进去了?”我又惊又疑。
之后,瑶便说到你两次进去的事由,都是酒后打架,只是这次轻一点,那人救过来了。听后,我非常震惊,没想到你如此冲动。前一次在狱里待了十来年的教训还不够重吗?因为你,瑶的母亲改嫁他乡,瑶从小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现在,又得用稚嫩的肩膀承载生活的重压。她在替你还债。你非常不负责任。当然,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还不是在逃避该履行的责任?从那晚以后,我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像刺猬一样,将自己裹得更紧了。我发现你像一个巨大横亘在我跟瑶之间的障碍物,我没有推开的能力,甚至连尝试都不愿尝试,因为我已笼罩在你的阴影里。原谅我的胆怯,没有承接你的位置,为瑶支起一片天。没猜错的话,这就是老天让我们相遇的意义,无疑我再次让它失望了。走到今天,我想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我希望你也如此。传宗接代那套真没啥意思,我们都是他人儿子,但我们除了给父母带来无尽的麻烦跟烦恼外还有啥?难道还要让后代延续这样的苦难?瑶的人生让她自己选择吧,别再关涉了。你就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我希望,在她跟人结婚的那天,我们能在酒席上见见,我一定会跟你把酒言欢,无拘无束,畅所欲言,聊聊我的人生,聊聊往后规划,以及聊聊这些年瑶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