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有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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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怎么还不下雨呢?什么时候才有水呢?”六月看着灼热的阳光吞吐着枯黄的树木,用他那干裂得起了水泡的嘴,声音低哑的问着这个他重复了无数次的问题。

六月今年八岁了。他坐在还有点烫手的枯井旁,呆呆的望着红红的太阳高照在大槐树的树脚,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气息,田地大多都已经干枯了,那裂开的一道道口子,似乎是在叫喧着什么,贪婪而又狰狞的张着血盆大口,像要把那被晒得恹恹的禾苗一口吞掉。

六月已经好久没见过下雨了,他所在的这个村已经干旱半年多了。六月也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大口大口的喝水了,那一种喝得饱腹的感觉就像徜徉在了水里,但现在回想起来就仿佛是他的错觉一样。他也很久没去河里捞螃蟹了,因为河里的水都干了,一些根浅的树也干死了。他总是听着大人们说干旱来了,可是没人告诉他干旱是什么?干旱来了为什么河里就没水了呢?他害怕的望着叔叔伯伯们那一张张被热风吹得憔悴、被烈日晒的干裂的脸上布满的怒容,突出的眼眶里镶着两颗麻木转动的眼珠,日暮拉长了他们枯瘦的身影,而他们聚在一起不知在争论着什么。

这里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但是六月很喜欢下雨。他茫然的听着不远处的喧闹声,思绪却飘向了上半年,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他会去山上采蘑菇,用竹子编成的篮子装好,然后在太阳西垂的时候和奶奶一起把它们用线穿好,放在屋檐下。也或者他会和牛儿到山上去,牛儿很乖的闷头吃草,时不时打打响鼻,把尾巴甩成一个圈,而他有时会去树荫下睡觉,有时还会去树上掏鸟窝,待傍晚回到家里,他会先把牛儿栓好,然后就高兴的在奶奶的叫唤声着跑进屋里,喝完一大瓢的水。如果遇上下雨的话,他会更高兴。那时他可以偷偷溜出去,找隔壁同龄的胖墩玩。他们有时在雨中奔跑,雨会打在身上,感觉凉凉的,很舒服。而路旁的树叶间都是被雨点淋得沙沙嗒嗒的声音,还隐约的夹杂着米米央(知了)的叫声。他们可以在雨后去找刚刚出来的米米央(知了),因为雨后的它们没有退壳飞不起来。他们也可以去河里捞螃蟹,把它们带回去养着或者吃掉。那时候的生活很快乐。可是现在自从那个“干旱”来了后,什么都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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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望着面前龟裂得毁掉面容的土地,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今天只喝了一点点水,但是六月觉得没有用,他嗓子快要冒烟了。六月站起身来,拼命的再咽了咽那不存在的唾沫,望着不远处还在吵闹的大人们,慢慢的往回走。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下雨呢,什么时候才能有水呢,他想。妈妈说如果还不下雨的话今年的庄稼就救不回来了,没有水的灌溉庄稼就会枯死了,家里仅有的存粮已经支撑不了过冬了,甚至没有水的话他们还可能支撑不到过冬。可是为什么还不下雨呢?什么时候才有水啊?六月回到家,轻轻的推开了门。陈旧的木门发出了厚重的嘎吱声,深红的太阳挂在山峦间,像是一张大饼。余辉斜照进昏暗的房里,折射在暗黑色的木房里,映的房里都亮堂了起来,透过光甚至还可以看到空中的尘埃在飞舞。

“小六,回来了,今天新打的井里出水了吗?”六月抬眼望去,奶奶颤颤巍巍的正端着一个缺了个口、水刚铺满碗底的碗从里间出来,她的眼里盛满了光。六月莫名的不想告诉奶奶今天井里还是没有水的消息。但是他还是说了,“没有,奶奶,您今天是不是又没有喝水,您看您的嘴唇都裂开了,晚上妈妈回来您又要被说了”。六月连忙迎上去,他似乎可以看到奶奶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六月莫名的觉得难受。满头白发的奶奶晃了晃她干瘪枯瘦的身体,“没有没有,我喝了的,不要跟你妈妈讲,来小六,喝点水”,六月看着奶奶颤颤着递过来的碗,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没有接。他记得那是妈妈跑了十几里的路好不容易在其他地方弄来的水,妈妈对他说过,家里的水没有多少了,要留着不能多喝,特别是她留给奶奶的水。在六月的心里,妈妈是个很温柔很聪明的人,但是奶奶却非常的“怕”她,因为妈妈总会管她做这做那,特别是奶奶总是把妈妈给她喝的水偷偷留下来,这时妈妈总是会念叨她。“奶奶,我不喝,我今天喝过了,您留着自己喝”,尽管嗓子干得发疼,六月还是没有接。但奶奶坚持要六月喝,六月只能就着她枯瘦手指端着的碗,微微的抿了一小口,水是甜的可口的,但六月却感觉不到了。水流过嘴巴喉咙的刺痛,身理上叫嚣着对水的渴望和心理上莫名的酸涩,逼得六月眼眶发红,可是妈妈说他已经是男子汉了,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了。六月强忍着眼泪,将剩下的水递给了奶奶。“奶奶,我喝够了,你也喝一点吧”,六月执拗的端着水,想让推拒的奶奶喝一点。奶奶见六月喝了,又推不过去,就直接就着六月端过来的碗微抿了一口,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喝了。可六月却觉得鼻子发酸,心里越发难受,眼睛更涩了。

太阳的光渐渐的暗下去了,六月给奶奶打下手,总算帮忙着把晚饭做好了。干干的玉米饼子因为没有足够的水加,要裂不裂的摆在破旧的篮子里,旁边放着几个有点干瘪的生红薯。而桌子上放着一个碗,碗里铺着的大概一厘米不到的水,算是今天晚上一家子的“生命之源”。六月望着天空中慢慢明亮闪烁的星星,期待的等着妈妈回来,因为妈妈回来就可以吃饭了,并且还会带来邻几个村有没有打出水来的消息。奶奶坐在一旁直念叨着“老天爷下点雨下点雨啊,别干旱哎,庄稼快干死了,作孽哎……”后面的说了什么六月没有听清楚。空中还吹着炽热的风,温度感觉还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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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开始往上爬了,六月望着小路不远处晃动的人影,认清那是妈妈后,青灰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欢快的对院里的奶奶说了一声,撒开了脚开始往外跑。一个干瘦的妇女渐渐走进,她蹒跚着步伐,憔悴的脸上布满了一层薄薄而荤黑的汗。她挥了挥满是伤痕的手,沙哑的对六月说,“六月跑慢点,不用过来了马上到家了”。六月跑到妈妈身旁,和妈妈一起往回走,还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今天的事。六月觉得有妈妈在,没有水喝也心安了不少。

很快,简陋的吃完饭,六月被要求去睡觉,怕他把碗打碎的妈妈重来不敢让他帮忙。六月瘪了瘪嘴,躺在了隔间简陋的床上。妈妈在和奶奶说着今天去邻村的情况,六月知道邻村也是没有打出水来。因为妈妈今天回来的时候跟前几天回来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有说。妈妈还在跟奶奶说着话,压低的声音仿佛不想让他听到。六月隐约偷听到妈妈说几里外的邻村今天出了事,一个实在渴的受不了的流浪汉抢了一位孤寡老人仅剩的水,老人不给还被他给打伤了,还有的人因为干旱庄稼枯死了没有粮食了去偷结果被人当场抓住闹开了还打了起来,村里已经开始乱了,队长劝都劝不住管都管不了……妈妈说话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六月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今天他也在枯井旁看到村里之前和蔼的叔叔伯伯们全涨红着脸在生气的争吵,他害怕得不敢离他们很近,也不敢告诉奶奶。这段时间的干旱折磨让六月终于压抑不住情绪,难过的哭了出来。他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会变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邻村的大人们也都变成了那样,为什么没水了就会去抢别人的呢?还打人,多可怕啊!六月又想起了去年某个下雨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远处吹来凉爽的风,伏天六月里奶奶在破旧的藤椅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民谣,借着明亮的月光,他在草丛中翻找着米米央(知了),他不用担心井里会不会有水,不用担心怎么回答奶奶每天都一样的问题,也不用担心河里干了不能去捞螃蟹,不用担心明天有没有水喝,大人们会不会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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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下雨吗?什么才有水喝呢?”六月喃喃自语,他不知道会不会,但妈妈告诉他说“干旱”总会过去,这雨总会下的,也许就是明天,也许就是后天,但妈妈却没有告诉他什么时候才有水喝呀,如果以后有水喝了,他再也不浪费任何一滴水了,六月迷迷糊糊的想。跑了一天的六月终于哭着睡着了,他梦到天终于下雨了,庄稼被救活了,小河沟里水漫了上来,树也变青了。他撒脚跑回了家,足足喝了三瓢水,在一旁的奶奶笑迷了眼,露出了她稀疏的牙口。邻村的大人们今年丰收了,再也没有打起来;同村的叔叔伯伯又变得和蔼了,还给他精贵的糖吃……

六月高兴的蹦下了床,疼得清醒了过来。他急忙冲到窗边,失落的看着窗外不变艳阳天和枯黄的树木,原来这只是个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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