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所以这么温柔,不过是因为年少时遇见了善良的人。
1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推开门,扑面一股熟悉的酒精发酵味道。开了灯,屋内静而空旷,很亮,但橘黄的光线打在身上却并不温暖。
尽管地面杂乱,我还是撑着疲惫的身体换了拖鞋才朝卧室走去。
直直的扑上床,我翻了个身,整个人呈大字型躺起,满足的喟叹了声。
又过了好一会,我才打开旁边的书包拿出手机。邮件里躺着一条入学通知,还有一条来自萧明泽的短信:
“你一定要走吗?”
白底黑字分明的有些刺眼。像极了他的人,理智的过分却又感性的分明。
原来这个傲娇的人也会发这种矫情文字,我赶紧截屏保存,等以后再发给他看。
以后……我翻了个身,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联系到他,听说很多高中同学毕业后就不再联系,何况我这个转学的。唉,等以后他肯定会觉得喜欢我是他优秀史上最大的败笔。
毕竟我这么普通。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已经走了”四个字点了发送。
又这么绝情……
发完短信我就关上手机,灭了灯扯过被子开始蒙头大睡。
十一点时我被客厅的开门声吵醒。皮鞋底敲击着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时重时轻,一直延续,直到一声重物砸进沙发的闷哼声响起才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看见客厅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在床尾的镜子上,折射出破碎的光芒,星星点点泯灭在黑暗里。
坐起身,我披了件外套走向客厅。
不出所料我爸躺在沙发上,姿势滑稽,但又意外的,他没喝个烂醉,此刻正神清目明的和我对视。
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出声道:“你回来了。”
他如梦初醒般,从沙发上坐起,脸色被酒气熏的通红,挠了挠头:“这么晚还没睡?”
“刚醒。”我回答:“……明天我就去新学校了,有点远,以后可能会晚点回来。”
他愣怔点头,呿嚅着:“安然,你……你照顾好自己……我……”
他肯定还要再说些别的,但我实在没精力听他废话,点了点头直接回房。
有时候习惯很可怕,就像我已经对他的颓废无动于衷,而他对我的冷漠也习以为常。这个家摆脱了聒噪之后转而是死一般的沉静,只是它已经不再完整,甚至对离开的那个人来说,它不再值得留恋。
至少,不会为了它留下。
2
春分过去的第十八天,我从一中转进了一所二流的高中。
这里不用穿古板的校服,地面的阳光很干净,路旁有两排高大的香樟。风一过,空气里全是自由散漫的气息。
讲台下五十多个学生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
新班主任姓陈,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他站在旁边:“不要紧张,先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扫视一圈,我注意到有个角落里趴在桌上的女生最为特别,她散着头发,头埋在手臂里,身形隐于墙壁的阴影,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我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大家好,我的名字叫祁安然,以后请多多指教。”
清甜的女声回荡在教室里,有调皮的男生打了个呼哨,其他人大着胆子开始肆无忌惮的交流起来,隐约听见有人说:“好漂亮”。
有眼光!
我高冷的不再说话,转头望着陈老师。
他看我一眼,问:“没了?”
我点点头:“没了。”
“那好吧。你想坐哪?嗯……我看看……”
有男生大叫:“美女坐我这啊!”引起一阵哄笑。
我抬手指向坐在角落里的女生:“那里不是有座位吗?”
陈老师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表情变的有些奇怪,像是突然才发现班里有这个人,几秒后说:“那你就先坐那吧……过几天想换座位的话告诉我。”
我点头,抬脚径直向最后一排走去。
放下书包,旁边的女生应声抬头,她的头发因挤压而有些凌乱,面色苍白中泛着潮红,眼眶浮肿。
看的我懵了一瞬,原来她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哭。
我本意是找一个特立独行的大姐大罩着我,但没想到自己判断有误。
不过还好,我坐下拿出书,看样子是个性格温顺安静的女生,而且……我偷瞄了下她的桌子,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甘甜。
课间班长周玫走到我旁边,初春寒凉她却穿着一条红色的绸裙,套件牛仔外套,还化了精致的妆,身后跟了一长串女生,衬的她像个女王。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卡通上衣有些暗淡。
前排女生起身把位子让给她,周玫笑着道谢,然后坐下来和我面对面。
她嘴角的弧度很优雅:“你好,我叫周玫,是这个班的班长。”
我点头:“陈老师和我提过。”
周玫笑:“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随时欢迎。”
我受宠若惊,刚要表示感谢,有个男生突然嗤了一声,声音大而突兀。我看过去,他就坐在旁边,和我隔了一个过道,靠墙侧身看向走廊,虽然他没看这边,但谁都听得出他的针对。
我怀疑他和周玫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周玫毫不在意,甚至没看他,目光状似不经意扫过里侧,又开口:“对了,你坐在最后一排会不会不习惯?要不和我坐吧,我找老师商量一下……”
“啪!”甘甜的书不小心掉下地,她慌忙捡起。
我摆手拒绝:“不用了,我坐这里挺好的,就不麻烦了。”
“哦”周玫点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你要是想换座位就跟我说,不用不好意思……”
说完施施然离开,旁边男生又嗤了一声。我疑惑,男生这时转过了身,黑色皮衣牛仔裤,穿的很朋克。他见我在看他,斜眼轻佻的回视我一眼,扬起下巴,做出流氓少年特有的恶劣笑容:“美女,我叫沈子航。”
很文雅的名字,和他的人一点也不像。
一个脑袋突然从他身后冒出,嚷嚷着:“好啊,沈子航你跟新同学搭讪都不叫我。同学,我叫吴大江……”
沈子航抬手把他的头按回去,吴大江拼命反抗,两人扭打起来。
……我对他们的过节没兴趣了。
同桌甘甜一直很安静,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她才偏过头来神色认真的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你还是换座位吧。”
我正神游天际,突然的声音让我一愣,我呆呆的问:“为什么?”
甘甜没再说话,看了我几秒又继续认真听课。我一头雾水,转眼刚好看到旁边沈子航戏谑的笑。
这人真无聊,这么喜欢关注别人,我悄悄翻了个白眼,腹议道。
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我换座位?我看了看四周,也没什么特别的。
中午在食堂吃饭,周玫带着群女生莺莺燕燕的围了一圈,七嘴八舌的和我说话,我才弄明白——
甘甜有羊癫疯。
这件事本来大家都不在意,直到去年的一次校庆。
烈日炎炎下全校人听着演讲,兴致缺缺,突然有女生惊叫一声跳起。
她的身后,甘甜全身抽搐倒在地上,白眼上翻,口吐白沫,四周女生都尖叫着退后,其他男生则从后面拥上前想看个清楚,场面十分混乱。
所有人都震惊于甘甜病发骇人的惨状,没人敢碰她,直到老师赶来,把她带去了医院。
状如恶鬼,这是周玫对我形容的。
她说自己也不是没有爱心,只是在那场校庆后,整个班都成了全校的笑柄,天天被人喊着“羊癫疯班级”。班里人有怨气,自发的疏远甘甜,而且大家都见过她发病的样子,恐怕很难做成朋友。
末了她很真诚的建议我,你还是换个座位吧。
我沉默着,余光看见甘甜拿着饭盒在食堂门口一闪而过。
3
晚自习上完放学后我顺路去了一趟厕所。
待在隔间里我拿出手机,萧明泽没回我,他可能生气了,因为我没听他的话,也没说好听的哄他。
门外一阵吵闹,我隐约听到了周玫的声音。不会这么巧吧?
“你们觉得那个新来的祁安然怎么样?”有女生问。
“还好啊!”“长得很漂亮耶!”“好像有点高冷。”其他女生回答。
“切!”是周玫的声音,“什么嘛!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吗,好心提醒她换位也不换,自以为自己有多善良,哼,到时候被排挤有她哭的。”
周围女生笑着附和,接着一起离开。
出了校园,我心里一直不是滋味。路上很多人结伴而行,一辆辆车从身旁疾驰而过,消失在黑夜尽头,奔赴某个不可知的地方。
就像我妈离开的那天,我被我爸锁在屋里,趴在窗户上偷偷看见她和那个高大的男人,上了一辆车,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被抛弃的人从来不会有多善良,至少我是这样。可就算我坏透了,也不想和那群自以为是的女生混在一起。
公交站牌发出昏暗的光,轻柔的包裹着前方一个修长的身影,我走近,不可置信的跳过去,大叫一声:“萧明泽?!”
他垂头嫌弃的看我一眼,双手插兜,酷酷的“嗯”了声。
我绕着他左看右看:“你怎么在这?坐公交车?你不会傻了吧?从一中坐到这来?”
他按住我的头,咬牙切齿道:“你说呢?”
我眨眨眼:“被丑八怪追杀?”
萧明泽把我送到了家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我觉得自己不能再对他的喜欢装傻了。尽管他一直说我们是朋友,但我知道,萧明泽那么好的人,他只是不想我为难。
可我没办法做出承诺,也不想主动伤他的心。
我开始安静对待新学校的生活。课间我会找甘甜说说话,邀她去厕所,吃午饭坐在她对面或者直接和她一起。
周玫说的排挤也没有那么严重,顶多没什么人说话而已,我也乐得清闲。
甘甜真是个单纯的小女生,对我的示好表现的即惊喜又感动,眼眶红红的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她遇到过最好的朋友。
她说这话时沈子航正坐在旁边,看着我们大大的“切”了声,嘟囔了句“矫情”。
弄的我哭笑不得。
萧明泽每晚都站在公交站台等我,送我回家。我每次都要在远处小心的观察四周,确认安全后才敢走到他身边。
他笑着骂我疑神疑鬼。
我摇摇头,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马上就能见到丑八怪了。
丑八怪是喜欢萧明泽的一个小太妹,叫胡晶,性格跋扈。原来在一中时因为我和萧明泽关系近,经常来找我麻烦,骂我狐狸精,我气不过,骂她丑八怪。
可能这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愈发变本加厉,甚至把我妈出轨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到处说。然后,我就转学了。
我走了萧明泽不是也没喜欢她吗?!
我不是怕她,我是大度不和她计较。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4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在萧明泽连续送我回家的第四天中午。有一群太妹站在教室门口嚣张的叫我的名字。
临近上课教室人挺多,齐刷刷的回头看我。甘甜担忧的问我怎么了?我安慰她说没事。
我没出去,走到讲台上居高临下的问:“干嘛?”
领头的那个穿着皮衣皮裤,甩了甩一头的黄毛,问:“你就是抢了胡姐男朋友的那个婊子?”
听完我想撸撸袖子教她好好说话,但是目测了下她身后的一群人,我深吸口气:“你回去告诉胡晶那个丑八怪,我没有男朋友,叫她要点脸,这还没当上正室就开始捉小三了,你们干脆结伴花点钱去整个容不好吗?”
教室里有人偷偷的笑,黄毛气的发抖,大叫:“狐狸精你别嘚瑟,跟你妈一样,仗着张脸就勾引男人,你给我等着,胡姐不会放过你的……”
黄毛骂完就跑,走前还气势汹汹的大喊:“你他妈给我等着。”
我冷眼看着她离开,讲台下很多人窃窃私语,我听到了也没理,回去坐好等着上课。
甘甜小心翼翼的问:“没事吧?”
我还没说话,沈子航笑嘻嘻的接话:“她能有什么事,没看她刚刚多厉害,直接把人给吼跑了,熊二都没她猛。”
甘甜壮着胆子瞪他一眼,沈子航惊奇的“哟”了声,“啧啧,小病秧子竟然有脾气了。”
“我没事。”我打断他们,揉了揉太阳穴趴在桌子上。
我只是苦恼,平静的日子到头了。
晚上回去我把今天的事告诉了萧明泽,他什么都没说,直到最后告别,他站在橘黄的灯光下,周围是金色的浮尘,开口问我:“你确定要这样吗?”
我注视他良久,看他俊朗脸上每一丝认真的表情,最后我笑起来,语气轻松:“当然了,我等了这么久。”
他点头,挥手和我道别。
5
我还没等到胡晶的报复,就发生了一件猝不及防的事——甘甜又发病了。
这天下午外面下着小雨,老师有事不在让我们自己自习。
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突然听到旁边“轰隆”一声,甘甜直直的向后仰去,因为空间太小,她甚至踢翻了桌子。
周围人尖叫起来,连我都不例外,站起身,手指,小腿,都忍不住的颤抖。
有人大叫着快叫老师来!
甘甜四肢抽搐,嘴边漫出的白沫甚至流到了脖子,恐惧感让我想逃离。
可她是甘甜啊!那个最信任我的小女生。
我使劲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痛感让我冷静下来。
我上前,想扶住她,带她去医务室。靠近后我拼命告诉自己也没那么可怕,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力,还是挪不动僵硬的甘甜。旁边人冷冷的看着我们,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深深的无力感让我痛哭起来。
身后传来沈子航的声音:“让开,我来!”
我泪眼朦胧的放开甘甜,沈子航上前把她抱起,一个箭步向外冲去,所有人都自觉避让。
我踉跄着跟过去,有人喊老师来了,叫我回去。
我没理,只是固执的跟在沈子航身后,看着雨水落在他身上,打湿了衣服和头发。
他跑的很快,一步步坚实而有力,溅起一片片小水花。身体前倾,遮着怀里的甘甜。
我突然想到爸妈离婚,开庭的前一天。
我妈到一中来找我,她打扮的很光鲜,开着一辆玛莎拉蒂,带着我进了一个饭店包厢。
刚坐下她就搂住我:“对不起,对不起,安然……妈妈……妈妈实在不能忍受那种生活了,每天都在为贫穷担惊受怕,看别人的脸色……但妈妈是爱你的……你跟着妈妈,以后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好吗?”
她边说边哭,举止间全然没有几天前把一张离婚协议书甩在桌子上的硬气。在我面前,她永远是这幅温柔的样子。
我没办法把她同别人口中的狐狸精和那些恶毒的词汇联系在一块。她是我最亲爱的妈妈,从小到大一直以爱我的姿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保护着我。即使现在要离开了,她还是在尽最大的努力,想给我更好的生活。
我抬手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小声的问:“他对你好吗?”
我妈楞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把我搂的更紧,哽咽道:“好。”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场官司是赢不了的,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蔑视着你,以及你所做的一切。
事实也是如此,我爸甚至连律师都没有请,只是带着一堆亲友团在法庭上痛斥我妈的嫌贫爱富,伤风败俗。
舆论真是最好的武器,我妈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她一说话,就有无数道暗含毒针的目光刺过去,以及那些所谓的,忍受不了的义愤填膺的声音。有时,甚至是旁观的陌生人,都会附和几句。
她坐在对面,悲伤的看着我,安静接受着所有人的斥责与辱骂直到最后宣判。
然而结果并没有改变。
法庭外,那个男人抱着哭的快要崩溃的她,轻声安慰,挡住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小心的护着她,上了车。
看来他真的很爱她,对她很好。
应当如此,我的妈妈那么美,爱人又那么纯粹 她值得更好的。
6
甘甜的问题不大,只是普通的发病。
我坐在医务室的病床旁,抓着她的手继续痛哭。甘甜刚刚清醒,看着我手足无措。
沈子航站在旁边嘲讽:“真没用。”
甘甜对他微笑:“沈子航,谢谢你。”
“对的”我抽噎着鼻子回头看他,“我也要谢谢你。”
沈子航翻了个白眼,面色微红:“谁要你们的谢谢啊,举手之劳……”
看吧,所有善良的人终会相遇,他们给予你温暖,给你力量,教会你遗忘,重拾温柔与希望。
晚上我也是这样告诉萧明泽的,并夸他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他没像从前一样骂我狗腿,只是揉了揉我的头。
很轻,更像是抚摸,害得我告别时冲动的扑进了他怀里。
他的身体很僵硬,头顶的声音小心翼翼:“怎么了?不会这关键时候爱上我了吧?”
我埋在他怀里,鼻尖是好闻的肥皂气息,闷闷道:“你想得美。”
他轻轻的笑,声音通过胸腔的震动传进耳朵。我猛的推开他,转身酷酷的挥了挥手,向前走。
其实我不是想耍帅,只是眼泪来的汹涌,难以自抑。
离别的时刻,总是分外伤感。
第二天下午甘甜就来上课了,我劝她回去多休息休息,她笑着说没事。
沈子航在旁边嘲讽她是打不死的小强。
甘甜也没生气,只是一反常态的没有认真听课,看着我欲言又止。
下课后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她:“你要对我说什么吗?”
她低头靠近:“安然,你还记得前几天找你麻烦的那些人吗?”
她说的是那群小太妹吧,我点头:“记得啊。”
“我今天中午遇见她们了,她们说晚上给你好看,是不是要打你啊?!不然我今晚和你一起走吧?”
我呆了一瞬,甘甜以为我被吓傻了,紧张的说:“是真的吗?那我们要不先报警吧!”
我笑着敲敲她的头:“甘甜你怎么这么可爱,那群小屁孩也就是说说而已,自己都未成年呢,哪敢非法斗殴啊!”
“真……真的没事吗?”
“没事。”我看着她怀疑的目光,神神秘秘的凑近:“其实你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一个爱慕者送我回家,他长得高大威猛又帅气。”
“真的?!”甘甜瞪大眼睛。
“当然。”我得意的咧起嘴角,“最主要的是,他被我的美色迷的不要不要的……”
“祁安然你够了!”甘甜捂脸大叫。
我“嘿嘿”的笑起来。
旁边沈子航投来疑惑的目光……
然而今天晚上萧明泽没有来。
下了公交车要过两个小巷才能到小区门口。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道,平凡的场景因为黑暗而有些陌生,我看着光线延伸不到的远方,胡乱猜测着,胡晶她们到底会从哪个位置蹦出来。
第一个巷口转弯,胡晶她们一排人正靠着墙,目光讥诮。看着她熟悉的酒红色头发,我心里竟然莫名有些踏实,终于不用再瞎猜了。
胡晶穿了件镶亮片的上衣,在灯下金光闪闪,她冷笑着:“狐狸精,你不是狂吗?都滚蛋了还抓着萧明泽不放,非要给你点教训你才知道厉害!”说着做了个手势,身后七八个女生依次上前,把我团团围住,甚至还有人拿着棍子。
我吞了吞口水:“怎么?你们还想群殴?”
她双手抱胸,斜睨我:“是又怎么样?”
我强装镇定,义正言辞:“这是犯法的。”
胡晶大笑,连带着周围人笑成一片。“我就喜欢犯法。”她戏谑道。随即轻轻的一声:“打!”
所有人闻声靠近,拳打脚踢,我抓紧书包胡乱的甩,她们竟一时不敢靠近。突然有个女生握着棍子冲过来,举起然后狠狠的劈下。
我闭上眼睛,书包举过头顶,觉得这下是躲不过了。
“别打了!”
好像听到了甘甜的声音。
“砰”的一声闷哼,有人痛叫一声。这下我听清楚了,真的是甘甜!
我丢掉书包,看见甘甜站在我面前,痛的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她大叫着:“我已经报警了!”
说完就坚持不住快要倒下,我扶住她,她皱着脸朝我一笑:“安然你骗人,哪有什么爱慕者……”
我又哭了,反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甘甜对不起……”
她痛的直吸气,却还是强笑着说:“傻瓜,你说什么对不起?”
那边胡晶还在嘴硬:“报警?就你这样子还敢报警?别管她,她肯定在唬人,给我继续打!”
那个拿着棍子的女生瑟缩着,没再上前,胡晶怒了,要抢过棍子……
远处传来一阵警笛……
我看过去,隐约可见的红蓝闪光,还有萧明泽正站在不远处,他身边的小区保安一脸目瞪口呆。
7
警察局里,萧明泽陪甘甜去了医院,我留下来录口供,等人保释。
我又一次见到了我妈,她比以前更漂亮了,挂着泪紧张的问我有没有事。我摇头,说我没受伤,她搂紧我,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爸随后赶来,虽然没有喝酒但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我妈拉着我的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她转学,被人欺负,排挤,你有没有管过一丝一毫?祁东阳,你堕落了十几年,还要继续堕落下去吗?!”
我爸耷拉着头,没有反驳。
我妈继续道:“既然你不愿意好好照顾安然,我会再次起诉争取安然的抚养权。”
“不用了。”我爸开口,声音低沉嘶哑:“我会联系律师转让抚养权的。”
我看着他,他的身形萧条,面容落寞,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却又不得不对时间低头。
告别我妈我步行去找萧明泽。在去医院的路上遇见他,河岸旁,他朝我走来,身后是满天繁星。
我们一起往回走,整个路上空旷的不见人影,就连河水也缓缓安静下来。
他说甘甜没什么大碍,现在已经回家了。我点点头表示了解,又对他说了句谢谢。
“嗯”萧明泽停下来,问:“你的计划成功了吗?”
“嗯!”我点着头,心里酸涩的不像话,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成功了。”
今天晚上的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比甘甜还要早,萧明泽昨天晚上就已经告诉我了。
我和他本来计划好,今天晚上我故意出现,他带着小区保安把胡晶他们抓个正着。这件事应该会闹到学校,引起重视,然后再达到我的目的——我妈会带我离开。
在这之前,我做的一切:忍受流言,被打压,转学,甚至接近甘甜而被排挤,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而现在不用麻烦了,直接到了最后一步。我应该大笑的,应该高兴的跳起来,因为我成了最大的赢家。
可是……我看着萧明泽沉静的脸,望进他盛满月华的眼睛,哭着问他:“为什么我还是很伤心呢?”
他一如往常揉了揉我的头,轻声回答:“因为你很善良!”
8
我要走了,和我妈去另一个城市,那个男人在的地方。
她留在这里就是因为牵挂着我,现在我陪在她身边,她说她很有勇气,去接受新的生活。
我没有反对,离开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
收拾行李时我爸在客厅抽烟,他最近已经不怎么喝酒了,但还是难掩眉宇间的颓然。
我妈在门外等我,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叫了声:“爸,我走了。”
他点点头。在关门的一刹那,他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手一顿,大门顺势关上。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我想走,所有的照顾不周都是借口,我给了一个理由,他就顺水推舟的妥协,甚至帮助我离开。
我拖着行李箱走的决绝,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难过,不要留恋。
机场大厅。我没让甘甜和沈子航来送我。我只是他们生命里一个短暂的过客,比起怀念,我更希望他们认真过好以后的生活。我相信沈子航,他一定会把甘甜照顾的很好。
至于萧明泽,我看着前方踱步而来的俊逸身形。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他肯定会来。
我妈冲我挤眉弄眼,笑着说先去办登记。留我和萧明泽,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大眼瞪小眼。
我们身后不断闪现交替的红绿字幕显示了这个世界的匆忙,他沉沉的看着我,抬起手说:“抱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索要我的拥抱,我张开双臂,笑着扑过去,把他撞的一个趄趔。
那个见识过我所有的坏,包容我的自私,在月光下夸我善良,始终陪在我身边沉默的喜欢着我的少年,我终于要和他说再见了。
“多联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嗯。”
我们像往常一样告别,不过这次换他看着我离开。
在登机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可人潮汹涌,遍寻不见他。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起飞。我哭的肆虐,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那个地方就这样被我丢在身后。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回来,但我知道,那段时光和我的半个青春已经落幕了。
就像我知道那些善良的少年少女会永远存在,而我要做的,就是一路向前,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