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赵永军,这是我的“每天写一篇”文章、为自己赋能的第108篇。
《论语先进篇第十一》第26篇: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这是本篇的最后一章,也是《论语》中最长的一章,共三百一十五字。这一章很重要,历朝历代有许多种讲法。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四个人陪孔子坐着。孔子说道:“因为我比你们年纪都大,[老了,]没有人用我了。你们平日说:‘人家不了解我呀!’假若有人了解你们,[打算请你们出去,]那你们怎么办呢?”
子路很急躁,第一个就发言了。这里先解释一下这段话中几个不好懂的字词。“率”表示轻率。“摄”表示夹。“饥”,粮荒;“谨”,菜荒,合起来指灾荒。“比及”,等到。“方”指礼仪。
子路说:一个有千辆车子的国家,夹在大诸侯国之间,又时常受到别国军队的侵略,再加上灾荒,如果让我子路来治理的话,只用三年的时间,我就可以使老百姓都勇敢善战,并让他们懂得遵守礼仪。孔子听了,不置可否,只笑了一下。“哂”读shěn,微笑的意思。
孔子又问,冉求,你怎么样啊?冉求就说,一个六七十里见方,或者五六十里见方的小国家,我冉求来治理,用三年的时间,就可以使老百姓很富足,至于说礼乐之事,那只有等待君子来实行了。这里冉求是谦虚,因为这四个弟子中,公西华是最擅长礼乐的,所以他说等待君子。
孔子没表态,又说,公西华,你怎么样啊?公西华就更谦虚了,他说,我不敢说我能够怎么怎么样,但是我愿意学着去做,像宗庙祭祀、外交活动等,我可以穿上礼服,戴上礼帽,去做个赞礼的人。这段话中的“会同”指外交;“端章甫”,“端”指古代的礼服,“章甫”指古代的礼帽;“相”指赞礼的人。公西华说在这些场合我会去做个赞礼的人,对此,孔子也没表态。
孔子又问曾点,曾点就是曾晳,曾参的父亲。孔子问,曾点啊,你要怎么样啊?其他三个弟子说话的时候,曾点一个人在那儿弹琴。当孔子问他时,“鼓瑟稀”,琴声逐渐静下来,“铿尔”,戛然而止。曾点把琴放到一边,站起来回答说,我和他们三个都不一样啊。“撰”表示具有。“异乎三子者之撰”,也就是不同于其他三位所具有的志向。
孔子说,无妨,无妨,这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是各人说各人的志向嘛。
曾点说,我的志向是在暮春时节,换上春衣,带上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儿童,一起到沂水去洗澡。“冠者”指成年人,古人以二十岁为弱冠,戴上帽子以示成年。据古代地志记载,沂水附近有温泉,所以曾点说去沂水洗澡。泡完温泉以后又到舞雩台下去吹吹风。“舞雩(yú)”是祭祀的地方,祭天祷雨之处,在今山东曲阜。“咏而归”,“咏”就是唱歌;
这就是曾点的志向。孔子听后仰天长叹,我赞同曾点的主张,我赞同曾点的志向啊。
过了一会儿,其他三个学生走了,曾点在最后,还没走。曾点问:老师,他们三个说得怎么样啊?孔子说,也没什么好与不好的,只是各人说各人的志向罢了。
曾点刨根问底,问老师,你为什么要嘲笑子路呢?孔子说,治理国家要以礼,可是子路说话一点儿都不谦让,一叫他们谈志向,他马上就开始说,一点儿不知道礼让,是故我嘲笑他。
曾点又说了,难道冉求就不是治理国家了吗?孔子说,哪里能够说五六十里、六七十里见方的就不是国家呢?这里孔子也没有贬责冉求的志向,他是肯定的。曾点又说,难道说公西赤就不是在治理国家了吗?孔子说,至于宗庙祭祀、会同外交这样的大事,这不是诸侯国的事情又是什么呢?公西赤说他做个小相,如果他只能做一个小相,又有哪一个能做大相呢?这是责备公西赤太过谦虚,谦虚得过分了。
关于这则论语的理解,历代名家众说纷纭。
朱熹注解:“孔子与点,盖与圣人之志同,便是尧、舜气象也。诚异三子者之撰,特行有不掩焉耳,此所谓狂也。”又曰:“三子皆欲得国而治之,故夫子不取。曾点,狂者也,未必能为圣人之事,而能知夫子之志。故曰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言乐而得其所也。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使万物莫不遂其性。
这点李里进行了白话解释。
这段话中孔子所以赞曾点而没有赞其他三人,是有深意的。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人的志向未尝不好,体现了孔子的庶矣、富矣、教矣思想,即安民、富民、教民的思想。这里孔子没有称赞他们三人,并不就是否定他们,而是包含着对自己人生的一种深深的失望与无奈。三人的理想其实就是孔子的追求。但孔子一生周游列国,栖栖遑遑不见用,终未能实现这些理想,所以当曾点讲出自己的志向时,孔子喟然长叹,这长叹中既有孔子的无限感慨,又有对曾点回答的认同。
曾点性格狂放不羁,弟子们都在恭敬对答,他一个人在旁边弹琴。其实他未必就最了解孔子的心意,不过是他的回答正好合了孔子的心;而且他以形象诗意的语言描绘了一幅天下大治的画面——只有天下大治才能有师徒游学春水间的景象,而这正是孔子“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的志向的具体体现。真正的天下太平,就是万物各顺其性,各得其所,要实现这种蓝图,必须通过教化。
曾点的图画中既有天下太平的景象,又有使其实现的方法,即教育,所以孔子听了尤为高兴。从中我们也可看出孔子的理想。孔子的理想就是教育。他的教育是天人合一的教育,让人在和谐的大自然里接受情感的熏陶,在大自然中受教化,培养人格,陶冶情操。治国平天下的核心在哪里呢?孔子认为在教人,在教化,如果人人能得而教之,人人都能沐浴教化,每个人都能完成自己,净化自己,那天下就是不治而大治了。
南怀瑾先生的注解略有不同——子路等人的抱负思想很了不起,但总离不开自我英雄主义,我可以如何,我要如何……而且都偏于从政治着手。但曾皙就不同,
同样希求大同之世,但成功不必在我,而着重于文教方面,真正说中了孔子的心事,所以孔子感叹:“吾与点也。”
但鲍鹏山先生对此有不同解读。原发表在《光明日报》(2013年07月17日 ) 12 版,日后又辑录成《孔子如来》。
曾晳竟然说出这样一段话:“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既无“政绩”,也无“志向”,但是,这是多么优美的生活啊!这是《论语》中最有诗情画意的一段文字。
鲍先生认为:其实这次谈话一开始相当沉重。对于孔子抛出的问题:“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冉求、公西华谨慎而答,他们都在表达自己的政治志向和才能,回答孔子问话里的“则何以哉”,但是,他们疏忽了,孔子深深隐藏的真苦痛乃是“不吾知也!”——让我们痛苦的,不是我们自己没有志向与才能,而是我们徒拥志向才能却只能看着世界沉沦,这混乱的世界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志向和才能!
好在,还有曾晳。曾晳一开始就洞察了老师内心的真苦痛,他疏落淡远的琴瑟之声其实已经在抚慰夫子心中的隐痛,他的“异乎三子者之撰”,更是完全不同于子路、冉求、公西华的思路,扭转了这次谈话的方向:政治话语一变而为人生话语,社会拯救一变而为人生逍遥,现实重负一变而为诗意栖居——于是,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如果说子路等三人的语言是应用文,曾晳的语言就是诗歌。同样是谈“志”,子路三人的“志”在物境里,曾晳的“志”在意境中。物境中的“志”不免累于物,受制于物,而常有掣肘之困;而意境中的“志”才可以“物物而不物于物”,周行而不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诗言志”是我们传统诗学的核心理论之一。《尚书·尧典》说:“诗言志”,《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说:“诗以言志”,《庄子·天下篇》说:“诗以道志”。《荀子·儒效》篇云:“诗言是其志也。”——问题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诗”来言我们的“志”呢?
我的回答是:这是为了让我们的“志”有些弹性,尤其是在面对现实坚壁时,能转个弯,不至于撞墙。
当“志”中有了“诗”时,“志”就由质实变得空灵,由坚硬变得柔软,由单向变得多元。这不是“志”的改变,而是“志”的回旋与柔韧——有此回旋与柔韧,方可以皎皎不污,峣峣不折,方可以“大而化之”(《孟子·尽心下》)!
我们知道,物之“弹性”是物的记忆:物的弹性越强,说明它的记忆力越强,受压变形后回到原状的意志力越强。
人的志向亦然:弹性大的志向,才能 “久要不忘”(《论语·宪问》),而让我们的“志”具有弹性的东西,非诗歌莫属,非我们心中的诗意莫属。
以上引用来自鲍鹏山《孔子如来》。之所义这么整篇引用,是因为如果前面几位大家的译文是直译,鲍先生的译文就是意译。
虽然这只是鲍鹏山理解的孔子,但也更人们心中的孔子。这也是孔子的温度,2500年来一直温暖着我们。并且将一直温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