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进程家墩时已经十点多了。
去年也是年三十的上午到程家墩的,只是那天有雨,不大,像雾般在空间飘移着,远近的村庄树木不是很清晰,朦朦胧胧的。有雨就有风,天就有些冷。
今天没雨,天气依旧不怎么好,太阳不出来,天便显得阴沉。就像一家人,再热闹的年,主人没回家,这年过的就有些沉闷。但没雨还是可以下来走走,看看的。
母亲前天就打电话给我,说,不在家里过年,回家讨(取或拿)两只鸡,带点鸡蛋过去,初一早上要吃的。鸡汤面,炆鸡蛋这都是老家新年初一早上的必备,母亲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认为我们也应该这样。
在门前停好车就看到母亲,她见我回来,口气中带有埋怨,说,鸡都关了两天了,关瘦了,边说边转身忙活去了。
今天是年三十,也是立春日,但满目所及仍是冬天的枯色,村庄的空间横七竖八地充斥着光秃秃的树枝,蒿草的杆子。唯有母亲门前有一树葱绿,特别显眼,让我想起了春天的模样。这是一棵枇杷树,去年的初夏回家时我从它的身上摘了不少嫩黄的枇杷果,现在想想那圆润饱满的果子,那酸溜溜,甜丝丝的味道,我的味蕾便有些湿润。
此刻它的枝头叶间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一团团,互相拥挤着在一起,如梨花般的碎白,但大数的都已枯萎了,正孕育着青涩,它的旺盛花期应该是在严寒,百花消残的时候。
那时候,诗人画家正在赞美白雪、腊梅花香。我相信所谓的“阳春白雪”,“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只不过是文人墨客的一种意淫,在灿灿的阳光下它们能妖艳几时?而这无香无味,丝毫不显眼,甚至有点羞涩的枇杷花从来就没引起人的兴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记得去年我写《五月,枇杷熟了》的时候说过,“我没留意枇杷是什么时候开花的,也不知道它的花是否鲜艳,甚至不知道它青涩时候的模样。似乎就在我无意的一抬头、或一瞥中它就黄了,或许是它黄得有光泽吸引了我的视线”。
但它也没有吸引过我的目光。
此时我才感觉枇杷的味道之所以酸,是因为它的果汁饱受着冬日风霜的浸透,来自酷寒,来自冰雪的欺凌,而止从来没人理解。
母亲端着洗脸盆去枇杷树的南边,鸡杀好了,她还得去褪鸡毛,剖鸡肚……她忙为的是我回去时煮、烧方便,也就是说,我的享受是来自她的辛劳。今天一过,明天母亲就八十四了,我看到,风中,母亲花白的头发像枯草般漂扬。
我都记不起来最后一次陪母亲吃年饭是哪一年了,也许是我结婚那年?或者是我外出那年?即使没有陪伴她,但哪一年都会来程家墩,从母亲家里索取点年货。其实我们从母亲那里索取的真的很多,不仅仅是索取了生命,索取了维系生命的乳汁……
出村时我的脑子里仍旧闪动着一棵树,那颗枇杷树在枯黄的季节是一道风景,在寒冬的季节让我看到了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