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春播秋收的草本植物,一枚扁豆偏也弄出众多的“笔名”。又叫沿篱豆,又叫蛾眉豆,又叫膨皮豆,俨然当下清高的文人作派把玩风雅。我们村不作兴另起新名儿。就是你当了村长,人稠处还是大贱呀细狗呀癞壳呀使劲地叫你、喊你。扁豆在村里就叫“刚皮豆”。像一个人,一经缔结出生命的花蕾,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名。
喊“刚皮豆”喊久了,喊习惯了,就像是叫喊自己的亲人。细听,你叫一声,它在阳光里欢快地答应。
扁豆不仅仅可以供蔬,还可以入药。典籍载其味甘,没有毒。健脾和中还能消暑化湿。
我叔教我:扁豆入药,其法有二。一是拣净豆的杂质,置沸水中稍煮,至种皮鼓起,松软为度,则捞出浸冷水中,脱水,晒干。生用就是取它清暑养胃。二是剥去豆皮,取它的净仁,置锅内微炒至黄色,略带焦斑为度,取出来放凉。炙用则为健脾止泻。在药庐里我叔还教我:举凡妇科湿浊下注和赤白带下,亦可也用来标本兼治。
我叔说:用它,又取其易得和价廉,又保证用药疗效,便是行医者的仁心。
扁豆是村子里常见的植物,伸手便可采摘。太常见了,它当然易得。
扁豆摘来,择净,清洗。焯水后,拌以青椒、豆鼓,入大油用武火干煸,有时候奶奶也会拌腊肉炒来。熟后置素白瓷盘供饭桌上,清香扑鼻。还有一种吃法,就是将扁豆焯水后,倒簸箕里沥去水渍,放阳光底下晒干。奶奶将它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扎好袋口贮在瓮里,或是挂在墙上,等待冬天入锅,吊在炉火上慢慢地炖煮。一大家子围桌团团而坐,吃着,说着,笑着。常常是,炊烟还只刚刚伸长腰身,炖的、炒的扁豆的清香纷纷涌出瓦屋,就已经在村子里的上空开始散步了。
我们村子里到处有这草本植物的踪影,地的坎边,编的篱笆边牵缠条达着它的枝枝纤蔓,披针形叶片像是泼了墨绿颜料,阳光四溢,弥漫着蓬勃的气息。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它:
笑眯眯的艳阳老是眷顾旧家庭院,扁豆藤傍着篱笆,长绿了,也
长胖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花 瓣挂在风中摇摇晃晃,疯疯颠颠把容颜全
摇成了淡淡的紫色。家里头我的女长辈挽袖聚堆荫在紫花的豆藤下,
细声细气唱俚调,冲冲容容切辣茄……。
真是这样的啊!
真这样在豆架下的浓荫里,奶奶一边运刀如飞,一边细声细气地教我歌唱啊,是唱这首歌谣:
三岁伢,穿红鞋,
摇摇摆摆上学来,
不是爷娘告诉我,
自家聪明会唱歌……
这可是上天的恩赐啊!
一晃,花开了。一晃,花又谢了。一晃,藤蔓就全部都枯萎了。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啊,它的一生就终结了。
如今,我那些与扁豆相关的村子也如烟一般消逝,没有了。当年豆藤架下教我唱歌的奶奶也不在了。就连那个教我用扁豆治病救人的亲叔也离开人间世了。
唯一可以的,就是,我用我的灵魂在旧日往事中穿行,寻找。倾听。孤寂地躲在文字砌成的氛围里缅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