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是一个外嫁到我们村里的女人,个子不高,瘦瘦的,烫一头卷发,说一口她老家黄陂的方言。嫁过来的时候不到20岁。她老公是个残疾人,从小患有小儿麻痹症,走路一直是一瘸一拐的,到也不必拄拐杖。据说他俩是在武汉做沙发生意认识的。当年我们村大部分人都在武汉从事沙发生意。
小胡具体的名字叫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大家都叫她小胡。她是第一个嫁到我们村的外地人,加上那一口别人听不懂的方言,在村里显得格外不一样。村民们把这种听不懂的呜侬方言叫啰聒,啰聒甚至都成了她的另一个名字,说啰聒大家都知道是小胡。啰聒是音译,意思是小胡的方言叽里咕噜,大家都听不太懂。
小胡特别热情,跟谁都能说上话,别人听得懂的就回应几句,听不懂的就自动过滤掉了,她也不生气。也爱热闹,看哪里人多她就往哪里凑。
三年间,小胡先后生下了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自从生下儿子后,她再也没离开过村子。农村就是这样,男人在外打工,留下女人和孩子在家。
话说小胡真的不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嫁到村里这么些年,也没学会说我们本地话,饭也做不好,地里的活儿也不会干,小胡和她儿子只能和公公婆婆一起生活,自然惹得公公婆婆不少愿言和白眼。
我家和她家住的不远,中间隔了一户人家,有时候能隐隐能听见吵骂声和女人的哭闹声,偶尔还伴有闷闷的捶打声和尖锐哭喊声。
小胡娘家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姐姐,家里矛盾闹的厉害的那年,她姐姐来过了。之后在婆婆的厨房旁边又新盖了一间小房子,垒上灶台,在村长的见证下,小胡和公公婆婆分家了,两个儿子跟爷爷奶奶生活,她老公给公公婆婆生活费,她自己单独生活。
小胡不会干地里的活,属于她家的田地都是公公婆婆打理,和公公婆婆的矛盾也日益尖锐,吵骂也从未停止过。渐渐的,老公更听信婆婆的话,出门了也不给她留生活费,回家就打她。
从她门前经过,经常看她殃殃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偶尔脸上还挂着彩。看有人过来,她忙不迭地站起来,用她那呜侬方言向路过的人诉说着,虽然听不太懂,从她蓬头垢面的形象以及满脸的悲愤里,也能明白她在控诉自己的委屈和遭遇。
都是一个村里的,这种家长里短闲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一例外的没人停下来听她叽哩咕噜的诉说,甚至加快了站脚步。有时候见大家在村口闲聊,她凑过去向大家诉说自己的苦楚,要么她说话没人回应,要么见她来大家都走了。
后来,只有我们这些小孩子愿意和她说话。她在家做油炸菜盒子,用篓子装着到附近村里叫卖,一个菜盒子卖8毛钱。她做菜盒子的时候,我和小伙伴金燕子在灶下帮她烧火。最终她的这门生意也没能长久,大约持续了半个月。她给了金燕子一条丝巾,给我一个发箍,让我们以后还去找她玩儿。
我和金燕子到镇上上寄宿中学了,没有出过村的我们感觉一切都很新鲜,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有太多的新奇等着我们去发现。小胡的影子在我们脑海里渐渐的淡了,偶尔回家,她家里传来的哭闹声也没有停止过,不光她公公打他,她老公打她,她那长成半大小子的儿子也打她。
后来上大学,工作,成家,小胡这个人渐渐地消失在了我们的世界里。
有一次回老家过年,远远的见一个臃肿的黑桩桩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只有她那自言自语的叽里咕噜声,才能表示这是一个活物。我妈说那是小胡,她魔怔了,脑壳有问题。
前几年回家,我妈说小胡死了,喝农药死的。
我心里一怔,脑子里浮现的却还是她刚嫁过来时的样子。一头时尚卷发,热情,明媚,爱说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