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父亲离家出走了。他现在正一个人坐在单调雨水的车中,车内的广播声和雨声交织一片。一个小时之前他在家里砸茶几砸椅子,茶几歪斜地裂为两半,地上散落着妹妹的教材和练习册。妹妹制止他后他便以头撞柱,大哭。他呜呜地沙哑着声音,哭得很委屈,就像我不久前才发现他会像小学生一样笑破肚皮。他说我辛辛苦苦对你们好你们都这样,给我说一句都不行,他哭着就开门跑了,身上没有带手机,手机正被弟弟拿着玩游戏。妹妹努力地把茶几扶正,弟弟慌忙打电话给妈妈说,爸爸疯了。弟弟的话忽然显出了一点好笑。妈妈急了说,你们整天让爸爸生气,你怎么不把手机拿给爸爸......这种场景事实上发生过无数次。某一年除夕夜爸爸和妈妈吵架离开家跑了,几个小时后回来。某一天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给爸爸打电话,午饭时妈妈因为亲戚的金钱关系在爸爸耳边唠叨,爸爸把饭泼在妈妈身上就开车走了。妈妈担心他的开车安全,可怜巴巴地让我打探爸爸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只是之前他都盛气凌人,而这次他几近崩溃地大哭,然而即使是大哭也是某种盛气凌人。这种崩溃让人心疼又厌烦,而我还有一点点的不安。事情的起因?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无非是妹妹不满爸爸的语气拒绝了爸爸的要求,爸爸坚持妹妹要向他道歉。我走出房间为妹妹辩护了两句,我说别吵了。就是这样。我总疑心爸爸的发疯跟我有关,妹妹跟他吵架是吵惯了的,这让我越发感到不满。我必须要懂事(这次我也一样很懂事),我必须要听话,我必须要顺从。在家的一个多月我受到父母的无休止的攻击找茬,不在家的时候对我信息轰炸,每一次都是长长的占据整个屏幕的信息,写满他们对我的泪与爱,似乎只要用鲜血凝注而成,话语就会变成真理,因为忍耐和苦难,他们就是正确的,而我罪不可恕。妹妹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来找你吗?因为你好欺负。弟弟不停地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在店里,想去找爸爸。我很用力地对她说,你现在不要抱怨,你就在店里等着,爸爸待会儿会来接你,你别乱跑。她终于被我劝住了,说那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祷告。我下楼找了一圈爸爸的车,没有找到,我有点担心他出车祸,又想他会不会去跳河,是不是应该报警,我翻找柜子里爸爸的证件。我劝妹妹,你下次让着他一点,把他当成八岁小孩吧。我很恼火,似乎谁哭泣,谁正义,离家出走就是有理。妹妹说,那我也离家出走吧。弟弟一边玩游戏一边说,我不活了,姐姐不要走,因为我很爱姐姐。妈妈回来了,问她爸爸什么情况,她只会反复说,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很凶地一句一句地问她,爸爸现在在楼下,爸爸是用摩托车送她回家的,爸爸在外面开摩托车转了很久,他现在在小汽车里不肯上来,他关车门还把妈妈的手夹了,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生气,我说妈妈就不应该离开爸爸,你坐在他旁边他就不会怎么样,你走了他反而可能失联。我又很懂事地陪着妈妈下楼了,打开爸爸的车门。你要上来了吗?我问他,爸爸说我等一会儿上去,你妈妈的手刚刚被我夹了你帮她揉揉。我说那你不要乱跑哦。妈妈还想说什么,我拉着她走了。回到家我打开爸爸的手机相册,里面只有玻璃门的样品照,间杂着几张三个孩子的照片,都是偷拍的,还有一张爸爸和妈妈的合照。这个故事已经说得很长了,而且也不有趣,就这样吧。
我非常懂事地找父亲沟通过了,我告诉了他他从前的“无心之失”,他似乎觉得那些创伤都是我在做梦。最后他似乎在观念上理解了,但我相信他不会改变。父亲像一个《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的人物,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想象和回忆中,梦呓一般地自说自话。他是个可怜人。我走出房间,留他一个人对着电视机荧幕发出的微光,电视机里是一场维也纳的音乐会。《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是一个好戏剧,大家有空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