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给奶奶打电话。刚打通,我问她:“你吃晚饭了没,每餐吃多少,吃得一碗不?”
奶奶的声音洪亮带笑:“我好的时候一餐能吃一两碗,饭呀面呀吃碗把,还有吃菜呢。老人家,吃不了几多。”
我也笑:“是,吃不了几多,饭量稳定就好。”
奶奶又笑:“家里还有零食,牛奶,我也吃。”
“那挺好。家里下雨没,立秋后早晚冷吗?”
“我不把夹衣穿上了!穿好几件。下了几天雨,今天又下一场,下午才停。天气好时,我就到大垸去,到润伯母家,还有细奶奶家坐坐。”
“你跟细奶奶不是很久没说话了,又坐到一起去啦?”
岂止是没说话。这对妯娌从年轻时起,一直恩怨不断,骂仗撒泼,说坏话,上一次细奶奶差点还对奶奶动手了,仇视到几乎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又好上了!
“垸子里没人,就这几个老家伙,想去玩下。一个人在家就是看电视,看多了眼睛又不好,太静了。”
“是要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对身体好。”
“九伯奶奶过世了。”奶奶声音轻缓平静。
我心里闪过讶异怅然,九伯奶奶,那个胖乎乎的高高大大的老太太,一头灰麻的齐耳白发,总是笑眯眯的,喜欢到处串门,两个月前我还见着她,虽老迈了,行动不如从前矫捷,可是看着还健壮着呢,忽然间就没了!
我问:“九伯奶奶老了?她怎么过世的。”
“她摔倒了一次,中风了,后来又摔倒一次,第二天就死了。”
“在哪里摔倒的呀,怎么又成中风了又摔倒了呢?”
“哪晓得。在北芳叔家门前。夜晚摔的,她叫了一夜,北芳叔以为是叫花子在外头,第二天开门出去,才看到是他妈。隔壁十娘他们说一晚上听见人叫唤,都没想到是她。摔倒后起不来,就中风了。后来又好了能走路,走到北芳叔门外石阶那儿,又摔了,一屁股坐下去,直出血。大家把她弄到屋里,第二天就死了。”
在大门外叫了一夜,都没听出来没想到是亲娘!这样动静,没一个人出来看看!
奶奶说,原是有些叫花子在附近出没。九伯奶奶又喜欢走动,常常晚上回得晚,他们又不管。
可是连隔壁都一晚上听见人叫唤,这样动静,即使外面是叫花子,里面听着睡得着吗?
何况亲妈没回家呢!
奶奶感叹:“她走得倒快,没受什么罪。”
奶奶常羡慕别人死得痛快,比如谁家老头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许久不动,一看竟是咽气了。某某睡一觉再没醒来,竟是死了。这才是享福。最怕病得动也动不得,自己活受罪,还要拖着后人。病的人处处不由自主,照顾的人也不情愿,都是煎熬。要是眼一闭就死了那就是福气,拖着不死就不好。
我嘱咐奶奶:“雨天路滑,就在家里。天气好了,还是要出去走走。做什么都慢慢来。”
奶奶像个小孩笑说:“我晓得。我怕死,能走动就走,感觉不好就哪儿也不去。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便挂了电话。
奶奶的声音透漏出她最近身体挺好,我很高兴。
却又高兴不起来。
穷人的世道:粗蠢,冷漠,女人的命如草芥。给了儿子生命,自己的生命却不被儿子珍重。
愿这样的悲哀少一点。愿我爱的人们,爱我的人们,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