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地倚在河畔
月初一场持续多时的大雨, 广州全城水浸 , 险情处处触目惊心,更有因此付出生命代价者。城市备受重创,留下忧伤记忆。这让我想起数年前所写《 “落雨大,水浸街 ” 是羊城的永恒话题》一文。当时同样是一场持续多时的强降水袭击羊城,令广州大道、岗顶、中山一立交、黄埔大道等20多处地方顿成泽国,交通瘫痪行人受阻,大量民居及商铺遭淹……
■ 最基本最重要,却通常看不见摸不着
两场大雨之间已隔七八年之久,但城市的排水能力却未见怎么提高,似一切如故,至少从实际效果看并未有明显改善。这座城市,地下最基本又最重要的设施,与地上最宏伟最辉煌的景观,无论如何是极不相称的。
这是何等奇异的景象:一方面是日新月异节节攀升的城市高度,另一方面是浮于浅表陈旧不变的基础设施,①两者反差巨大。这座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长期沿袭陈旧落后的模式,管网的排水速率标准实在太低。
广州有已建、在建或将要建的五羊新城、珠江新城、国际金融城等众多宏伟新城,它们或属必要且看得见摸得着;广州也有密集成网越来越庞大的地铁系统,这非常必要也看得见摸得着。但是,广州欠缺一个同样必要却通常看不见摸不着的强大有效的地下排水系统,一个奥斯曼式的地下排水系统——
19 世纪中期 , 巴黎行政长官奥斯曼受拿破仑三世之命重塑巴黎城市空间 , 这位男爵先生以 “创造性的破坏”对旧巴黎的城区和街道进行大规模改造,推动巴黎完成现代性转型。与此同时,他还推动整个巴黎市区地下排水系统建设,为此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规划与设计。“仅 1856至1878 年间,巴黎市区就修建了3600多公里长的地下排污管网。这无疑是一项十分庞大的工程。此项建设彻底改变了巴黎以前存在的街道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情况 …… 这种地下排污管道其空间体量很大。尤其靠近塞纳河的两条主地下排污干渠更是高大、宽敞。”②
奥斯曼的行事作风一向执着而强硬,凡事贯彻始终,在他的坚持和推动下,巴黎整个下水道系统增加超过原来的五倍。更重要的是,造好的下水道系统的空间便于修缮也足以容纳城市日后所需的其他地下设施。巴黎的地下也因此成了城市一道可供观赏的风景。③
这些几乎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了。奥斯曼的地下排水系统,对于今日广州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借鉴。
■ 期待一个奥斯曼式的地下排水系统
所谓奥斯曼式,当然不是机械的模仿和形式上的照搬。简言之就是:一要有如奥斯曼男爵般执着坚行矢志不移的官员。在近代巴黎城建史上 , 奥斯曼是一位极具争议性的人物 , 其 “创造性的破坏 ” 批评者大有人在。然而他始终坚定不移对旧巴黎进行大规模改造,推动城市的现代转型,最后随着波拿巴主义的式微他以牺牲者的姿态遭免职,但他所推动的城市转型已完全上路,其势已无人能挡,直至形成我们今日所见美丽、骄傲、浪漫的巴黎;二要工程强大有效、百年之后仍能充分发挥效用。史料记载男爵先生在这个庞大工程完成后曾经为 “ 这可是我自己的主意 ” 而感到自豪。确实,奥斯曼的巴黎地下排水系统经发展完善,在约150 年后的今日仍在充分发挥效用。广州要造就造这样强大有效、造福民生的百年长效工程。
并非有了一个强大排水系统就万无一失,但这不是拒绝作出决定的理由。如果我们厌恶“奥斯曼式”这个带洋味的说法 , 则可称之为广州特色的新型地下排水系统。显然这是一个超庞大的工程,广州的地理地质条件、技术条件和财政能力等能够承受吗?
事实告诉我们这些都不是问题。广州能够修建遍布地下四通八达的庞大地铁系统,足证修建一个强大有效的地下排水系统是完全可能的。问题只是:我们如何看待此事。如果说奥斯曼只是西方旧时代一个政客,那么,我们今日的城市管理者理应比这些政客更优秀更卓越。
广州期待一个强大有效的地下排水系统。就让我以本文开头所提那篇文章的几句话结束这篇短文吧:“ 但愿‘落雨大, 水浸街 ’ 作为美丽童谣可让我们永远诗意地咏唱,而作为一种经常性的现实灾害则逐渐远去而成为历史。”
(写于流花湖畔)
※ 注释
①广州和国内许多大城市一样长期沿用苏联陈旧落后的城市排水设施模式,媒体披露广州的排涝标准也就是两三年一遇而且已近20年未有变化,这与许多国家的先进城市相距甚远。
②见鈡纪刚编著《巴黎城市建设史》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2年5月第一版P.135~P.137
③见[美]大卫哈维 著 黄煜文译《巴黎城记:现代性之都的诞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第1版P.263~P.264
~~~~~~~~~~~~
※ 附录:旧文《 “落雨大,水浸街 ” 是羊城的永恒话题》(写于2011年10月14日)
昨晚一场大暴雨袭击羊城, 强降水过程持续数小时,广州大道、岗顶、中山一立交、黄埔大道等20多处地方顿成泽国,交通瘫痪,行人受阻,大量民居及商铺遭淹,不少地段水深超过半米。我恰好就在广州大道,亲历了在暴雨中行车、车龙瘫痪及水中突围的惊心动魄场面。街道上夜雨瓢泼视线迷蒙,水流汹涌席卷每个角落,所见相当震撼!
“落雨大,水浸街”是广州充满诗意的古老童谣。而昨夜豪雨淹羊城却无论如何谈不上什么诗意。我甚为不解,为何近年广州多次水浸街最严重的地方,竟是东部新城区。如果说老城区水淹厉害是历史遗留的基础设施问题,但如今淹的是正在崛起的刚刚见证过亚运会辉煌并且作为广州21世纪象征的东部珠江新城一带。原来,巨厦耸峙的广州城市客厅所在的城东热土,其至关重要的地下排水设施竟是如此蹩脚脆弱。
请不要以这是多少年一遇的降雨来搪塞。仅是黄埔大道暨南大学南门一带,就是历年水浸的热点,往往平常一场稍大的降雨,这里就可咏唱“水浸街”童谣。也请不要以极端天气造成水浸在所难免来解脱,历次水浸有关部门基本上是束手无策,雨中的市民只能自救,羊城显然不希望以此种方式彰显南国水乡。
我们当初是在设计一个城市还是设计一个巨型乡村呢?以我愚见,一个乡村和一个市镇或许只需开挖稍大的沟渠或铺设口径足够大的排水管即可。但是,珠江新城和整个广州东部新区显然不同,它们的地下系统包括地下排水系统,至少应该与之相匹配,即也应是最现代化和足以作为城市象征的。关于这一点专家们毫无疑问比我们懂得多。显然,建设一个地面上看不到的最现代化的地下系统包括地下排水系统需要巨大的勇气。它不仅涉及巨大的财政投入、涉及对城市的准确认知,而且涉及城市管理者关于政绩的良知。
确实,今日的城市管理者至少不应比19世纪巴黎的奥斯曼男爵差。这位由拿破仑三世任命的塞纳河行政长官在对巴黎进行全面改造时,建设了巴黎举世闻名的包括排水系统在内的庞大地下系统,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老巴黎的排水排污问题,并且沿用至今。奥斯曼的地上巴黎改造备受争议有赞有弹,但他的地下巴黎建设却被充分肯定。广州城东的建设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吗?珠江新城的建设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吗?当初我们是在东郊的一片原野上推进城市“东进”战略,也几乎是在一张白纸上规划城东区域和珠江新城,然而近年一连串降雨证实,这个在甚少历史包袱的良好条件下的规划设计,至少在排水功能上是蹩脚的,与宏伟壮观的地面景观是不相称的,尤其是与21世纪伟大都市的愿景不相配套的。
这是否说明我们在设计理念上的落后呢?抑或我们在本质上就缺乏对城市的深刻认识以及基于此的足够想象力?现代城市不是建筑物在平面上的简单集合。就空间完整的意义上说,城市是由垂直方向的天际空间、地面空间、地下空间和水平方向的横向空间组成的。这些空间彼此有机关联,同等重要。
广州正在经历城市的现代嬗变。继珠江新城之后,白鹅潭经济圈、南沙新区将崛地而起。这些新兴的城区需要宏大的景观,但更需要支撑这些宏大景观的普通建筑和基础设施,譬如庞大的地面上看不到的地下系统。正是这些琐碎和“庸俗”的基础设施支撑了新城的辉煌。这其中就包括了功能足够强大的地下排水系统。
多雨的广州是可爱的。其可爱在于雨水滋润我们而不是让它卷走生活的美好。但愿 “ 落雨大,水浸街 ” 作为美丽童谣 可让我们永远诗意地咏唱, 而作为一种经常性的现实灾害则逐渐远去而成为历史。
(此文刊于《后街:日志中的城市》中山大学出版社2015年9月第1版)
2018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