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表哥被捕入狱,在县城看守所关押了几个月,判决后到距离我们家四十多公里的监狱服刑。大姑家就有得忙了,几乎每一个接见日,大姑夫骑自行车带小表姐,大表姐带上大姑,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早上二三点就起床,骑行四五个小时到监狱看表哥,当然带上许多熟食和点心,还有钱。
大表姐骑自行车,次次屁股都给磨疼了,有时还会磨出血来,生痛,连凳子都不可以坐。其实坐公共汽车也就是每个人两角钱,大姑两个人都舍不得。
奶奶老了,再也管不了多少事了,对孙子的事也不那么上心了,越来越糊涂了。就连有孩子到家门口对着她念那首童谣,她也无动于衷,也没力气追出来打人了。
后来几个月,竟变得胡言乱语起来。白天老是坐在家里的过道里发呆,偶尔直起腰,战战栗栗地到院子里,柱着拐杖,向天空久久地张望,眼里好像净是无边无际的天空,一动不动,活像一塑雕像。
令人奇怪的是,一直到奶奶去世,她都没再提起孙子铁锤,好似已经忘记了世间的一切……
二年半的时间倏忽而过,表哥很快就刑满释放了。大姑父和大姑欢天喜地把儿子迎回家。
儿子回来了,首要任务当然就是要给儿子张罗着讨老婆。
坐过牢的人毕竟是污点,表哥的老婆也着实难讨。在大姑夫和大姑孜孜不倦的常年托人给说儿媳妇,那时候都是逢集时在集市上相亲。
男方和几位亲属站一个商铺前面,女方也带几位亲属站在另外不远处一个商店前面,由媒人左右传话。这种相亲的方式相当普遍,从前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是用这种方式相识,相知,乃至结婚的。
如果逢集的时候去赶集,打眼一看,有时会有好几场这种相亲仪式正在上演。男女双方眉目传情,双方和家庭同行的人合计好,相中了没有意见,就由男方给女方和每一个陪同前来的女方的亲戚,包红包,买礼物。然后媒人传话,约定到家“瞧家”的时间,亲事基本成功了一半。
表哥的情况方圆十几里人尽皆知,好在大姑两个人肯花钱,别人眼里又是家底盈实的人家。
一度大姑还动了要我嫁给表哥的心思,那时候我高考落榜,跟人到广东东莞电子厂成为了一个“外来妹”。大姑央求小姑来从中说媒,这事被父亲给骂了回去。——父亲是乡村小学校校长,有点文化,近亲不可以结婚的道理父亲还是懂的。为此大姑夫怀恨在心,许多年后,我家遭了难,他们对我们比外人还要冷漠,这是后话。
表哥要结婚了,女方是我们本乡另一个村的,名字叫罗平,人长得高壮,白净面皮,模样也还周正,奇怪的是她的嘴巴,有点歪,并且嘴唇有点“嘬”,有一个蚯蚓似的疤痕,非常显眼,说是小时候用铁勺吃东西,端着饭碗跑起来时,勺子给戳到了下巴上,当时缝了十几针,这样就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罗平家和表哥家差不多,只是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也就是说三个女孩后罗家有了唯一的儿子,取名罗强,罗家宝贝得不得了。不料罗平十几岁时父亲就死了,孤儿寡母,两个姐姐早早嫁了人,她瞬间长大,开始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十分挑剔,周围的穷小子根本不入流。她的“白马王子”至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罗平爸名叫罗德成,是一个歪脖子,大马脸的干瘦老头——也似乎从来就没有年轻过,五十岁时也和三十时区别不大。
老头认死理,走路时啥地方有石子,或者土坷垃绊到了他,无论离家多远,他都会跑回家,拿起铁锨或者刨锄用力把它刨平,才肯罢休。他最大喜好和别人抬杠,打嘴炮。
罗平爷爷死得早,罗平爸和罗平奶奶相依为命。因为蹩脖子,30多岁的时还是光棍一条。原以为一辈子就算“逛了条”,谁知天降好运,罗平妈陈玉芳和罗平外婆逃荒到了这个村,无依无靠,罗平妈不到二十的年岁,还没长开,瘦瘦小小,可也算是个美人胚子,白净脸,细高个子,美就美在一双眼睛上,顾盼生辉。
有媒婆从中撮合,罗家收留了她娘俩,罗平妈就算嫁给罗平爸,罗平妈几年?时间陆续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功德圆满。
罗平妈一下子串了个,也长开了,丰满俊俏,心灵手巧。期间,罗平奶奶因病去世。三间破土房前面还盖了一间厨房和过道,另外一间一直是罗平外婆的房间,清一色的土墙灰瓦,方方正正的小四合院。罗平妈和罗平外婆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特别是罗平妈做一手好茶饭,手擀面条板正筋道无人可比。
罗平妈家里家外一把好手,那时家家苦寒,日子清苦,罗家也还勉强过得去。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大女儿和二女儿相继出嫁,大女儿嫁到旁边村子里一户人家,二女儿远嫁他乡。罗平和小儿子罗强也才十几岁时,50多岁的刘德成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场“陡病”,不出一个月就撒手人寰。
罗平妈守了寡,那时她也不过四十来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