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奶奶,你咋才收摊,他们早来了!
觉得莫名其妙的黄名香,边走边询问被“委派”前来敦促她回家的长孙祖英:
英儿,告奶奶听,咋回事,“他们”是谁?
你不晓得么,好奇怪你!好多人家里等你!英儿跟你说,咱家今天可热闹,姑姑姑丈,阿海,小小,还有虎虎,全来咧!
啊?为啥?
黄名香大吃一惊。
我也不晓得。反正好多人就是!奶奶,你不能快点?
唉呀,小屁孩,催命似的!黄名香蹩蹩眉,抬头看看天,天不知不觉变了模样。冬日的日头懒得没道理,明明才挂眼帘,“鸡捏屎”(1)功夫,却扎远远山脚边了。
黄名香加快步子往前赶,待她气喘吁吁回到家,真的像英儿说的,庭院里好多人,除大儿子一家,俩女儿、女婿与外孙儿搅一锅了。大人们忙着唠嗑,孙儿们见了她,呼啦呼啦全拢过来。
奶奶,奶奶!
先跑来的是小愿景。眨眼间他已八岁,在村小学上二年级。
黄名香刚“唔”一下,三岁的长外孙,大女儿春月的儿子海儿跟哥哥屁股后“外婆,外婆”地叫,他这一叫,虎虎与小小也八哥学舌似的跟着聒噪。虎虎是小女儿林春芳的,而名叫小小的,当然就是大女儿的囡囡,阿海的小妹妹,被亲二舅林斌怀抱的她,像只温驯的小羊羔,脸蛋胖嘟嘟极其可爱。
这时的小小才牙牙学话,除了爸妈,她还学会了叫:爷…奶…婆。这个“婆”当然是外婆了——那是她妈妈煞费苦心教的。
哟,我的乖乖!
黄名香这下乐瞎了,她撂下货担,从儿子怀里接手抱过小小,“啵啵啵”亲上了。
旁边的虎虎撅起小嘴不乐意了:
外婆坏坏,外婆不抱虎儿,吓!
黄名香赶紧委下身子,货担里掏几颗椰子糖塞他手里:
虎儿懂事,虎儿也乖乖,妹妹最小外婆才抱她的!
这时候三岁的海儿似乎也不高兴了,他鼓起腮帮慢吞吞地说:
外婆偏心,糖给虎儿不给海儿…
黄名香哭笑不得,赶紧接口说外婆这就给,并大声叫唤:
英儿,英儿,快过来…
咋啦,奶奶?英儿脆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去,去,帮个忙,把那包糖果撕开口子,你,愿景,海儿,虎儿,尽管吃个够…
祖英:啥?
…
春月,你们这是?
阿母,我们这趟来是为二舅的事。大女儿嘴里搭着话,脸却转向侄女:
祖英帮帮忙,去搬个椅子让奶奶歇歇。
祖英搬来椅子,叫了声奶奶坐,扭身与弟弟妹妹玩耍去了。
二舅,你也去帮忙,照看这几个小屁孩二姐说。
林斌应一声好的,抬腿往外走。
黄名香目扫众人,疑惑的目光落在林华身上。心直口快的大媳妇邢月转随即说:
阿母,姑姑她们在为二叔介绍对象咧!
是么?黄名香觉得意外:
哪里的?
那姑娘是外镇的,在外镇农贸市场卖菜。介绍人是镇小学一老师,她堂姐。堂姐与林家二女儿春芳是老熟人,某天凑一块吃饭,林春芳说要是你家有没还没嫁人的,要有的话搭搭线,说不定就成,变得亲上加亲了。林春芳说完哈哈哈——这本是玩笑话,老熟人却上心说真有一个,要不试试水路?林春芳一愣,真的假的?你跟我认识这么久我哪里说过诳话?老熟人胸脯拍得嘭嘭响,这事就这样说定了。
这些话是二女儿林春芳说的。二女儿一说完这些话,坐她姐旁边的姐夫黄义重重咳一下,意思是该轮到他表态。看到众人目光齐刷刷瞧向他,他稳着嗓子说:
这个事,既然二姨说得有鼻子有眼,那还是捉紧的好,是不是,嫂子?他看向邢月转,口气是征询,实则是尊重她的意思。
嫂子邢月转赶紧说是的是的,随后头转向婆婆黄名香:
阿母的意思?
问我干嘛,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她是真的高兴,因为舒展的她眼尾纹,像一道撒开的大鱼网。
这事阿斌晓得没?黄名香问得很小心。
不用问了林春芳说,我早跟他说过,他同意可以接触一下。接下来咱们该讨论的是,下一步该怎么走…
立冬翌日,堂姐授意下的卖菜姑娘老早远坐“柳州车”(2)前来,在镇上市场边名为“缘来”的小食店里与林斌会面。既然人已对接好,那就再没堂姐什么事,于是她回去了。
初见的俩人忸捏了一阵才搭上话。主动开口的是女的,她自我介绍说她名叫阿花,花花草草的花,六个女崽中排行老二。她说她打小就很奇怪父母为何给她取这个名字,因为家里根本没花没草,只有几间瓦房、一头老牛与一辆破牛车。完了她问林斌:
听说你是个老师?
是。
林斌窘迫着笑了笑。
听说你家里有三个老师?
是。
林斌又窘迫着笑了笑。
听说,你爸已不在了,当年他也是老师?
是。
林斌闷闷着又笑了笑。
这时候三五大粗的老板娘挪着水桶腰过来了:
你们俩点啥吃的?
我的猪脚饭,你呢?她头一扬。
汤粉吧林斌说。
好咧!老板娘扭头扯开嗓子:
老公,一碗猪脚饭,一碗汤粉!
早点还没上的空隙,气氛似乎有点尴尬。早冬的冷的气息像副久违的面孔,熟悉而又陌生。不知为何,这间面积将近三十平米的食店里来客寥寥,然而门外斑驳的水泥公路上却人来人往,急急忙忙低头进货的,晃悠晃悠挎着菜篮的,不急不徐四处瞎转的…一位满脸沟壑的老汉缩着膀子推着装载水果的平板车边走边吆喝:
买水果啰,新鲜的薄皮桔子,五元三斤啰!
林斌以余光眼瞟这位卖菜姑娘,她长着男人似的浓眉大眼,一副大大咧咧模样。林斌心里不自觉的比较一下,堂姐皮细肉白标致得像头嫩葱,而她却粗得似根莴笋,本是姐妹俩,咋相差得忒远呢。
刚这么想着,早点端上来了。
你们这旮瘩的猪脚饭好好吃!
卖菜姑娘有点急不可待,猴急着蹭蹭蹭先吃上了。她的吃相不大雅,脸几乎贴上盛着猪脚的碗碟。
林斌暗自摇摇头叹气。
听说本地还有好多好吃的,酷粉、酸水粉、豆腐脑、粑糍、手指糖…她边吃边数钱似的,一口气数出一大堆吃的来。
还有一个,最有名的当地老鸭,这个,长这么大,我可没吃过!
那神情很向往似的。
不知怎样应她的林斌,只得往苦里笑。
转眼之间,碗碟里配上酸菜的油亮猪脚被风卷残云,底端的一点菜汁也被她海底捞月一撸而净,那豪放的吃相把胆怯的林斌惊得目瞪口呆。
她捂着肚皮重重地打了一个嗝。呃,饱了饱了,真的饱了!
啊?
这时候林斌的汤碗里,还有半碗汤粉,在迷梦似的空气中冒着氤氲热气…
注解:
(1)鸡捏屎:本地话,形容时间(或动作)很快。
(2)柳州车:本地人以小型货车改装后,用以载客的一种交通营运车。
未完待续
2020.09.10.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