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等你很久了”,太子微微抬手,示意我站起身来。
我惶恐起身,诺诺道,“承蒙殿下记挂,不知殿下为何……”
“为何能找到你吗”?
我正待搭话,他忽然执起我的手,神色郁郁道,“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略一思索,忽然想起今日正值九月初九,四年前,我于浔阳夜河边偶遇姬岐,也是在这一日。
但见他神色感伤,心中似有一股愁绪难得舒展,我当然不会以为他这般神态是为我而流。
我躬身道,“民女不知”。
姬岐的眼中流出几分悲怆,但那几分悲怆很快便被更浓烈的沉郁所掩盖。
他慢慢道,“今日,是母后的丧祭”。
我惊道,“皇后娘娘”?
他没有回话,而是牵着我走进花舫内里,我方才发现,这花舫两旁的墙上都挂满了林林画作。
画中的女人姿态各异,却都有着同样一张脸,那张脸当真是如牡丹花般灿然端丽,头顶的凤冠更添了雍容华贵之气。
我心中明白,这大约便是那位令当今皇帝陛下追思多年的,皇后娘娘了。
姬岐停下脚步,指着一幅皇后的正装端坐图道:
“听他们说,画师们为母后作下这幅画时,母后腹中已怀上了她的孩子,你看,那时候,她的脸上果然弥漫着母爱的气息”。
他似乎已沉浸到对母亲的无限追思当中。
但我听完这番话,却是胆颤心惊,不知如何自处。
两年前,我流浪至金陵,幸得义父相救,教我绘画技艺,带我于金陵城中高门贵府之间往来献技,渐渐有了才女的名声。
这两年,义父教了我许多事,也曾有要我接替他成为皇家画师之意,所以时常将皇室诸事说与我听。
义父曾告诉我,当今陛下膝下只有两子一女,其中一位便是当朝太子姬岐,生母为正宫皇后,最得陛下盛宠。
而另一位皇子,生母亦是金陵显赫一时的姚氏嫡女,当今贵妃。
可惜贵妃产子之时,遭遇血崩难产,小皇子甫一出生便夭亡了,后先皇后早逝,贵妃二度有孕,这才生下公主姬荇。
若义父说的没错,那姬岐便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可他方才谈及先皇后之孕胎,却说“她的孩子”,难道,太子姬岐竟不是先皇后之子?
想到此处,我冷汗俱下,但又不得不表现出镇定的模样,唯恐他察觉到了我的恐慌。
他见我不做回应,忽然松开我的手,冷眼看向我道,“涧安,你姓什么”?
我颔首低眉道,“回殿下,民女无姓”。
姬岐大笑,“无姓、无姓,甚好,从今以后,你便是本宫的人了,既跟了本宫,便不能再无姓,本宫见你低眉敛目的模样甚是柔顺,便赐姓温如何”?
我有些震惊,愣愣地瞧着他,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姓温...只是民女身份低微...恐难受太子殿下亲口赐姓之福”?
姬岐的脸上没了笑意,似乎动了怒,“怎么,你不愿意”。
我慌忙跪地谢道,“民女温涧安,谢殿下恩典”。
他忽然伸手将我带至怀中,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在他胸前,十魂中已丢了七魂,我慌道,“太子殿下,您……”
他将我的头拖起,逼迫我直视他的双眼,他的气息轻轻扑过我面颊,那一瞬间,我竟有些迷失。
他笑道,“四年前的问题,你还未答我”。
我的思绪终于被拉回到了肉体中来,“什么问题”?
姬岐显得甚有耐心,慢慢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我,民女,民女”,我不敢挣扎,亦不敢开口相拒,“民女资质愚钝,恐不宜跟随殿下左右”。
姬岐并未动怒,反倒向我面前又凑了几分,此刻我与这位未来天子相距甚近,近到,我甚至能够瞧见他双眼中的自己。
他眼中的涧安惊惶难安,看起来一如四处流浪时那般狼狈。
我听见他的声音,“可你听话”,又瞧见他的微笑,“我身边需要一个完完全全听命与我的人”。
我无法挣脱,便只能怔怔地瞧着他,“您是太子,身边怎会缺了听话的人”。
姬岐摇摇头道,“不,你与他们,当然不一样”。
那夜,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东宫的,依稀记得姬岐命我陪酒,我不得不从,谁知两杯酒下肚,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已躺在了东宫的床榻上。
心怜捧着铜盆走进门来,笑吟吟地对我说,“小姐,您可醒了,昨日夜里是太子殿下亲自抱着您回来的呢”。
我心瞬时已凉透,我想我已经逃不出姬岐的手掌心。
那日过后,姬岐依然每日锦衣玉食豢养我,只是偶尔会到我房中,要我为他作画,但往往画只作到一半,他便忽然离去。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在他心中,究竟将我当做什么身份。
若是四年前,姬岐能够找到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跟他走。
只要他能给我片瓦遮身,可管我一世温饱,无论他如何待我,我必跟随左右。
可如今,我已不再是那个朝不保夕流浪女,我早已不必再受饥寒之苦。
如今的涧安,已不再需要浔阳夜河边那个少年的翼护了。
又过了几日,姬岐忽然邀我去后花园小坐,说是请了客来。
我梳洗上妆,前来会客,却见亭中之人身姿清濯,虽已年逾半百,仍然儒风未减,竟是我日日挂念的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