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苦艾
1、
父亲逝去五年了,他勤劳一生,却清贫一生。
在那个年代自己能活下来都不是容易的事,而父亲却养大了六个孩子,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父亲五岁时,祖父母相继去世,成了孤儿,后来的爷爷、奶奶收养了他。
父亲没上过学,八九岁就开始参与劳动。与母亲结婚后,爷爷奶奶分给他两间低矮潮湿的房子,开始他自己的生活。
我们兄弟姐妹六个,都出生在这两间房子里。
为了养活我们,父亲没有一刻的空闲,每天都在忙碌,几十年如一日。父亲恨不得一人当做两人用,但我们还是吃不饱饭。
父亲话很少,对我们的管教简单粗暴,每个人都很怕他。每天早上当我们起床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庄稼地里忙了几个钟头了。
父亲从地里回来,见我们还在酣睡,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之下,掀开被子,用竹根鞭子一顿猛抽。我们兄弟三人从睡梦中突醒,慌乱穿衣、躲避、逃跑。由于父亲的突然袭击,往往逃跑不及,竹根鞭子落在我们赤条条的身上,那痛是钻心的。
此后,为了不挨打,我们自觉早早起床,久之便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2、
父亲一生节俭,很讲卫生。
父亲每年都会挑土平整一次地面,和泥浆把熏黑的墙壁粉刷一新,不多的几样家俱摆放的顺顺当当,这样我们贫穷而简陋的家变得温馨起来。
房子窄小不够住,父亲从山上砍木头,扛石板,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积累,在老屋旁边盖了一间厨房,这些都是父亲在种庄稼的间隙完成的。又在厨房旁边搭一间草棚,放置农具杂物,这样我们家显的宽敞多了。
父亲从不允许我们乱丢乱放东西,若是说了我们不听,很快就要挨打。这对我们却是极好的养成,长大后不管是自己家还是办公场地,我们都会收拾的有条不紊、整洁干净。
父亲很少外出走亲戚或是串门,总是在忙,他是习惯劳动闲不住的人,既使是大年初一,别人都在享受新年的快乐,他也在忙着砍柴或是翻地,又或是从山上扛木材回来,父亲在着手准备盖新房的材料。
后来,那两间百年老屋无论父亲怎样修缮,依旧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再加上屋后一棵即将倾倒的千树老树的威胁,父亲决定另选一块地皮盖新房子。
从准备到房子建成,父亲耗费了整整二十年的心血,我们才摆脱死神的威胁,住进宽敞明亮的四间大瓦房里。
3、
那个时候的农村都是重男轻女的,父亲却是个例外。
我们兄弟姐妹六个,经常争嘴打架,无论谁的对错,父亲打的总是我们三兄弟。与邻居家孩子拌嘴打架,不论我们有理还是无理,父亲打的也是我们,为此我们兄弟仨愤愤不平。
有天晚上,我们在门前场地玩耍,因为一件小事,我和二姐吵得不可开交,父亲不问青红枣白,拿起旱烟锅照我头上就打。我惊恐号哭,一股热流从头顶倾泄而下,用手一摸,一片殷红,挂在烟袋荷包外的月牙形掏烟刀,钻破了我的脑袋。
母亲闻声,忙从屋里出来,埋怨父亲打孩子没有轻重,把我抱进屋里,处理包扎伤口。邻居们也来责备,父亲默默抽着旱烟,一句话也没说,也许他意识到了这样无轻重地打孩子,确实不对。
父亲极度讨厌浪费。
割生漆是父亲唯一的副业,三伏天最热的时候,父亲翻山越岭一刀刀从漆树上割下的漆,产量极低,价值很高,一斤生漆当时可以换几百斤粮食。
自做聪明的我趁父母不在家,将生漆当墨水,用竹签当笔,在家里刚做好的椅子上画了歪歪扭扭的编号。
看着自己的杰作,满以为父亲回来会表扬我几句,谁知竟闯下弥天大祸。
父亲问,“哪个画的?”
我说是我写的。
父亲脸色一沉,再无二话。迅速从门后拿出用来打牛的竹根鞭子,劈头盖脑打下来,猝不及防的我,哭喊求饶,最后躲进墙角的木柴桌子下面,父亲还要扯我出来继续打。邻居们跑过来劝说,拦着父亲,掩护我逃走,才算罢休。
4、
后来我上初中,学校要求每学期上交三百斤柴禾,用于学生食堂烧饭。
每到开学前,父亲把柴准备好,很少请人的他,破天荒地要请两个人帮忙送往学校。每人一百斤,往返近九十里山路,清早出发,回来已近深夜了。
每学期如此,直到我初中毕业。
由于离家太远,初三周末补课,当天往返赶不到学校,家里将准备好的粮、菜送到路上与我碰头,我拿到粮、菜后再返回学校。母亲、弟弟、妹妹轮流为我送,父亲忙着种庄稼。
冬天,寒风刺骨,大雪飘飞。周末,我低头快步往回赶,蓦然,在浓密的雪雾里出现了一个我熟悉的身影,是父亲。父亲两鬓已经斑白,背明显有些驼了,他挑着粮食和菜,在滑溜溜的雪地上一步挨着一步向前蹭,走的是那样艰难而坚定。
那一刻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我们碰面了,父亲拿出一件棉袄,披在我的身上,说,“这是大姑家送给你的棉袄,今儿个给你带来,学校没火烤,不要冻坏了。”
我点点头,强忍泪水,接过父亲送来的粮食和菜,转身就走。
“在学校听老师话,好生学习。”呼号的寒风中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
我回转身,父亲佝偻着身子,拄一根木棍在冰天雪地里蹒跚前行,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5、
父亲多数时候是严肃的,每逄过年他就变得和蔼起来,满脸带着笑,很亲切,也是我们少有的敢与他亲近的时候。
后来兄弟姐妹各自成家,搬离了老屋,父亲与母亲留在老屋,依旧那样勤劳,孤独地守望家园,期盼着一年一度的家人团聚。
父亲身体一直很好,七十岁患了肝癌,检查时已到晚期,他自己并不知道,我们也没告诉他。上午父亲还扛七八十斤的柴禾回家,下午就平静地逝去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个离得远,未能及时赶回,见父亲最后一面。
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有母亲陪伴在他身边。
当我由外省赶回家时,父亲安静地躺在那里,神情安详,象是睡着了一样。我很想对他说:“父亲,我爱你!”痛心的是父亲永远听不到我的呼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