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腊月里姐夫的奶奶去世了,享年94,是喜丧。
就在前年的年关,我们一起去邻镇爬山,在山顶上,姐夫还指着大山沟里一处老房子和我们说那是他奶奶的家,现在也没有修水泥路,进出都要走很陡的一截山路,恼火得很。
随着他长大,那附近的人家越来越少,有条件的都迁居了,外出打工的也没再回去,最后只剩他奶奶这一户。
姐夫的奶奶一辈子都在这座大山里,因为她有一个智力障碍的小儿子要照顾。
小儿子的智力残疾不是先天的,他十几岁的时候从悬崖上摔下去,捡回一条命,但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一级残疾,从那以后就全靠姐夫的奶奶照顾。
前年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唏嘘感叹了一会儿只有母亲能做到这样了,没想到第二次听到有关这个奶奶的消息就是她去世了。
葬礼的前一天晚上,姐夫在家说起这件事,问长辈们规矩,怕犯了忌讳。谈起细节的时候,姐夫说奶奶去世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进不了食,每天一点水和牛奶硬生生拖了二十多天才咽气。临终前还有些意识的时候,拉着姐夫爸爸的手说:“你们还是把他拖起走。”
四川方言里的“拖起走”用在这里是个有些微妙的词,在被亲戚询问孩子成绩的时候,父母可能会谦虚说“就那样吧,拖得走”,意思是勉勉强强过得去。
她可能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是强人所难,但没有办法。这个没受过教育,没走出过大山的老人,可能在前几十年里为了照顾好这个一级残疾的儿子想尽了办法,但是这会儿她没有办法了。只能去请求说你们把他拖起走吧,意思是不用多用心照顾,能勉强让他活下去就行。
死神催促下也难以放下的牵挂和遗憾,一个照顾痴傻儿子几十年的母亲,在临终前对儿子未来不知道能否活下去的担忧,表达出来的就只能是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句话。
最后封棺前可以去看逝者最后一面,但是看与不看都是自愿,又因为第二天就要过年,大部分亲属都是能避则避。姐夫说只有那个傻儿子哭着追去看了:“你说他傻吧,他最早就去那边给他妈跪着了,大家都走了他还在那里哭。”
葬礼是一件很繁琐耗心神的事,除了招待客人,还要谨慎言行,怕犯忌讳。大家责怪小儿子不懂规矩,非要紧紧跟在棺材后面,拉都拉不走。在所有人忙于应付人情世故,规矩习俗,忙于办葬礼这件事,无暇难过的时候,小儿子只知道这是他的妈妈死了,他想挨近一点。
这两天朋友因为考研的事和家里争吵,突然问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存在目的和交换的爱吗。
我心里想着好巧啊,我也时不时想到这个问题。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好奇怪啊,小时候知道食物衣服有一个价格,长大了了解到可能学校工作也有一个价格,最后慢慢地发现,人好像也有价格,爱也有价格。
许多人不在意也不探究身边的人原本是什么,却把对方可以置换成什么掌握成绝对真理,恨不得所有都明码标价,分上三六九等。
成绩好有出息来换父母的偏爱,漂亮就会被喜欢,性格理想才有朋友环绕,不论是物质价值,情绪价值,情感价值,有价值才会被爱,有价值才被肯定存在的意义。
本来这些话可以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说出来,到了这时候我又犹豫了,我想起了姐夫的奶奶和她的小儿子。
我怎么能给这么宏大的一个问题答案呢,有人苦心谋划,机关算尽,汲汲营营,分毫必争,但也有人像这样无条件的,几十年如一日的,用整个生命去付出爱。
姐夫的奶奶没有索取到任何价值,但她一定觉得值得。
而小儿子,但凡他有一点的能力,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千倍万倍的还妈妈。
只是他们甚至说没有可以交换的资格。
最后我和朋友说,我们只能要求自己在付出爱的时候不去设定交换目标,来确保它是我们执着的纯粹。但不能要求别人无条件来爱我们,那对对方而言也是一种绑架和苛刻。
谁感到痛苦,谁就去改变。
当我无法在我这头的天平秤盘上加上与你期待等值的筹码时,你还愿意在你那头摆上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难有答案,大部分时候我们勇敢一些,努力一点,或多或少还是可以在自己这头摆上一点东西的,我们很少一无所有。
当我的天平秤盘上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还愿意在你那头摆上什么呢?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答案的话,我们可以借鉴和相信一些积极的案例。
姐夫的奶奶给出的答案是: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