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袭人的出场次数和描写都比很多人要多,甚至要多过正册中的某些人,比如巧姐,秦可卿等,也比副册中唯一提到的香菱要多,但是她却既没入副册,在副又册中还排在晴雯之后。按道理按她的身份应该是属于第一等的丫环,在后来王夫人的心中,可是把她当做宝玉未来的妾室的,但是她却连身份比她低下的晴雯都没比过,可见在曹雪芹的心中,是不大喜欢袭人这个人的。
这点从她的图和判词中也是可以体现的,图是一簇鲜花,一床破席,判词是“枉自温柔和顺,空云如兰似桂。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鲜花自然是因为她姓花的缘故,然而一床破席则是赤裸裸地暗示她人品、心理和命运,再到后面说枉自和空云,都说明曹雪芹先生写这个人是明褒实贬的。
《红楼梦》中第六十三回掣花签,袭人意外有登场,她抽到的是一支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上面一句旧诗是“桃红又是一年春”。桃花颇有玩味,有点象征情缘的意思,武陵别景,很明显是取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首句就是“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因此这四个字暗示的是在贾家败落以后,袭人找到了自己的另一片天地。诗句“桃红又是一年春”来自于宋代谢枋得的《庆全庵桃花》: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鱼郎来问津。从首句来看,暗示的就是袭人在荣国府败落之后另找“世外桃源”避难去了,后一句诗则是暗示了她后来嫁给蒋玉函二度春风的命运。
写袭人与蒋玉函的事情作者是在很早就埋伏笔的,就是宝玉和蒋玉函互换汗巾,而这汗巾恰恰是袭人的,后来宝玉又把蒋玉函的汗巾给了袭人。那么为什么说是二度春风呢?大家应该也很明白,在《红楼梦》第六回中,和贾宝玉初试云雨情的就是她,当时是怎么描写的呢: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无人撞见。
当初初读到这段的时候,觉得袭人还是蛮随便的,但是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毕竟在古代丫环哪有自己做主的命运,而且又有这一段的心理描写,我就认定为事实了。读到后来还是觉得自己太天真了,若是真的给了宝玉不打算赎的,第十九回袭人的家人不该有赎的举动才是,看看袭人回复家人的话有一句是“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我觉得她是非常看重她在贾府作为大丫鬟的身份的,并隐隐以此自得,比如宝玉去她家看她,她把宝玉的玉摘下来给她的姐妹们看,用的口气:“时常说起来都当稀罕,恨不能一见,今儿 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稀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这个语气大家自行感受一下吧。又比如说晴雯被王夫人撵出去,宝玉十分伤心,说怪不得好端端的海棠花突然死了一半,瞧袭人又是怎么说的:“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
所以说袭人的自我感觉是非常好的。她隐然把自己当宝玉的大丫鬟,甚至是姨娘,她有那些心思不奇怪。但是读到后来才发现这会不会真的只是袭人的自我感觉啊。看七十八回王夫人去回禀贾母把晴雯赶出去的事,说她得了女儿痨,贾母怎么说的呢:“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人家贾母的意思是只有晴雯未来是可以给宝玉的,不是袭人啊!王夫人说袭人好,贾母怎么评价的袭人:“袭人本来从小儿不言不语,我只说他是没嘴的葫芦。”怎么看贾母都是更倾向于晴雯的啊。
再来说说曹雪芹为什么写“枉自温柔和顺,空云如兰似桂”的判词吧,这两句诗贬的意味还是蛮明显的,说明在曹雪芹先生的眼里,袭人的温柔和顺,如兰似桂都很假。其实纵观全文,袭人的阴暗面是蛮多的。首先她很看不惯林黛玉,第三十二回,她说林黛玉简直带着一种刻薄的语气:“他可不做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呢。大夫又说道:‘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背后说人本就不该,何况林黛玉体弱,又是小姐,本来就不该做这个,真不知道袭人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也许出自她内心的讨厌,也许是为了迎合史湘云,但温柔和顺的名不过也是假象而已。
宝玉去黛玉房里梳洗了一次她就发了好大的脾气,隐晦地在王夫人面前提起宝玉和黛玉的情意也是她的杰作。后来更是直接成了告密者,借王夫人之手把晴雯,四人,芳官全部撵了出去,晴雯当然是未来最后可能取代她的那一个,因为老太太是很喜欢她的,当年两人同服侍贾母,她不会看不出来,其他人又是过于伶俐的,她告密这些丫环的玩话,说丫环存了别的心思,恐教坏了宝玉,那么她直接和宝玉云雨的行为呢?原谅我,实在无法理解袭人的种种行为。纵观她的行为,我觉得曹雪芹先生的头两句判词是特别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