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冬天都这般了无生气,让人觉得压抑,食指的指甲缝那里被烟熏得有些发黄,我低头嗅了嗅,淡淡的烟味传来,像是一种伤感的况味,犹如明丽的山上一夜间盖了一层雪,一种遥远的伤感的况味,冷清极了。此刻,我的手指头上似乎有股静电,牵引着我的思绪,这个手指头正触摸着她光滑的肌肤呢,她的肌肤就像是那层雪,薄而发亮,一触碰上去,便顿觉凉意,她此刻是这般清洁的一个女子,碰上去,哗啦一声,就碎掉了。

雪还在下着,从我们见到时就开始下的,其间我们吃饭,还喝了一点酒,雪一点没停,似乎能下到第二天。

“再下就能积着了吧。”

“大概。”我抿了一口酒,不确定地说。

”你总是大概,可能,也许,你就没肯定的事吗?”

“世界上就没肯定的东西。”

“有的,肯定有。”

“举一个例子。”

“唔,比如我们都会死。”

“除此之外呢?”

“比如我们都会老。”

“再除此呢。”

“唔……”

“说不出了吧。”

“比如,我。”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出来了,且声音低得听不到。

我突然惊觉,心扑通乱跳,我既想她说出来又害怕她说出来。

于是我没说话,给她添了一点酒说:“喝吧,喝了暖点。”

她侧过脸,用一只眼睛的余角看我,射出冷冽的光,瑟瑟的,有些可怜样。端起酒,一口喝掉了。

她于我,和别的女人并无什么区别,就算有,也是她的眼睛比较清亮,这种清亮中又露出一丝寒意。

可是女人又最不堪走近。

她托起腮望着窗外,黑色的高领毛衣正好遮住她一半的脖子,和雪白的脖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升起一股寒意,她的呢子大衣齐整地放在椅背上,她的确是一丝不苟的人,从她头发也能看出这点来,发根透亮直爽,很柔顺整齐地梳在脑后,耳边纵是有缕头发垂下来,也是被她挽上去的,整洁清寒,让人联想到雪,就是她卷着的袖子,都有整齐的折痕。

“你真是认真的女人啊。”

“我这样的女人最怕你这样的男人。”她浅笑着。

“我是怎么样的男人?”

“坏。”

“哈哈,果然如此。”

“你就没发觉么?”

“嗯,要说没发觉肯定是假的,但是第一次从你的口里听说。”

“那我岂不是……。”她旋即又伤感起来,话都没说完。

雪还在下着,有些人已经跑出去看了,能隐约听到小孩的欢呼声。

“我已经不爱雪了。”我很突兀地说,但想了想还是说:“小时候爱。”

“我从来没爱过。”

“真奇怪,你却像是雪一样的女人,你大概是在说谎吧。”

“哼。”她轻哼了一声。

“你必定很讨厌我吧。”

“对呀,讨厌死了。”

沉默,转头去看雪。

她把手肘放在桌子上,整个前身倾靠过来,脸几乎凑到我脸上了,呼吸都能听到,有一种冷的气息,味道也是冷的。

“哎,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断掉。”

“又说这个。”

“你说嘛,什么时候能断掉?”

“干嘛要断掉?”

她捏起筷子,又颓然放下:“也对,问了几次了,也没意思,以后不问了,不过,你越来越冷淡了。”

“你就是说胡话嘛。”

“不是,我认真的。”她把身子收回去,也看向窗外:“我想过,这样终究是不行的,你能知道吧。”

我看着她,她不能和人对视,于是把眼睛向下压了点,不看我。这样显得她尤其可怜,像是小孩子一样。

“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她苦恼地说。

“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

“去哪里?”

“你说呢。”

“不去,我再也不和你那么了,再也不。”她果断地说,但是一会儿后又伸手去捏她的呢子大衣,自言自语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当朋友,平日就见见,不那么了。”

“如果你觉得这样好,你知道的,我会听你的。”

她搓了搓脸,对我说:“我今天是不是很失态,你迟早会厌烦这样的我的。”

我站起来,把呢子大衣披在她身上,她就温顺地站起来,将大衣穿上。

我们没说什么,我把门拉开,她把衣领立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招我的样子,我过去把她的手挽住,她就顺势依靠在我肩上,她的头正好比我的肩膀高一点点,她的手指有一股冰凉,当我触及到她手指时就感受到了。

雪还在下着,一点都没停的意思,漫天鹅毛,街上的汽车打着刹车灯,转弯灯,红红的,有种魅惑的气息在。

我们向她家走去,也时常去我家。

“雪真大啊。”她仰起脸,由衷地说。

“要不要看看雪,这是今年的初雪。”

“不,不看了,看了心烦。”

于是我招下一辆车,坐进去,而她又把脸扒在窗玻璃上,眼睛不眨地望着窗外的雪,玻璃上都是水汽,所以我能看到她的侧脸,雪花和她的脸达成了某种默契,这使得她显得凄美。

司机问我们去哪里,她倚靠在我怀里,这时就要我回答,她总是这样,她在任何的小细节都花费精力,她觉得这时由我回答,显得我们两个是正常的,对,正常,别的时候她都觉得我们是畸形的,这也是她想逃离我的原因。

我们坐在车里,又是沉默,我透过前面的后视镜看她,我总喜欢通过不同的角度去看她,而不同的角度都能看到不同的她,这很让我着迷。

路过超市时,她突然说:“我们买点吃的东西回去好不好?冰箱里没有东西了。”

我点了点头。

她又突然说:“算了,今天太累了,不买了,直接回去。”

司机看了看我,我说:“继续走吧。”

她显得很心不在焉,内心必定在挣扎,而挣扎的她显出一种女性特有的美来,那种美是男人模仿不出来的,此刻她就是这样。

车到了,我和她下车来,站在小区门口,她踟蹰了一下说:“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我这里好吗?”

我没说话,我看着车远去,溅起一片雪化后的泥水。

“你帮我做这个主意,我真控制不住自己。”她有些哀求地说。

“我答应你。”

一会儿后,在电梯里,她又突然幽幽地说:“你真薄情。”

我在电梯里就突不及防地吻了她,把我的嘴唇盖在她冰凉的嘴唇上,她犹如触了电,一下子弹开,她说:“有摄像头。”

我捧着她的脸,突然笑起来说:“那就看到吧。”

她斜下眼睛,我就又吻了上去,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要是不是摄像头,而是全世界人的眼睛,你还敢吗?”

我没接话,把舌头探入了她的嘴里,就是她的嘴里也有一种雪的味道。

她的房间干净异常,东西都摆放得异常整齐,家具极少,她像是一个清教徒,刻意地刻薄自己,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总把自己弄得郁郁寡欢,虽然我这么说是有点无情的样子,但是我想她寡欢的生活,除了我,也有她自己一部分原因吧。但是奇怪的是,我喜欢她就是因为她有这样一种气质,虽然让人感觉寒冷, 但是却无比洁净,她和所有的女人都绝然不同,这点于我是致命伤。

可是如我之前所说,女人都是不堪走近的。

我们的衣物散落了一地,在她那张床上,我们纠缠着,犹如两条蛇,可是就在这时,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我刹那恍惚,我吻了吻她的脖子,然后将我的手指嵌进她的指缝里,她的手指也是冷冷的,像是冰棍一样。

她突然用寒星似的眼睛盯着我,然后一下子用她的牙齿咬在了我的肩膀上,这下是下了力气的,我的肩膀一阵疼痛传来,我任她咬着,一会儿后她还不解恨地躺下来,挑衅似地看着我。

我颓然地将她放下,光着身子去拿镜子,一看,我的肩膀竟然被咬出血了,不过没有多少,只是发白的牙印上有红豆似的血珠,这一刹那又让我想到了雪,我第一次从我身上联想到雪,这真奇怪。

而窗外的雪还没有停,我听到了簌簌的声音,我确定这不是空调的声音,就是雪的声音。

“你太可恨了。”

“明明是你咬我。”

“可是你伤害了我的心。”

“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你果然这么说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说完她就扔了个枕头过来。

我接住了,茫然地站着。

“快过来吧,别冷着了。”她突然心疼我起来,伸出雪藕一样的手臂招我。

我躺在被窝里,抱住她的身体。

这时我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这时我的胸膛突然被烫了一下,然后那种液体逐渐冰冷,她伏在我怀里。

这时我听到她的叹息,她用她清越凄美的声音说:“命运啊。”

于是我重新伏在她的身上,我记得我那时看聂鲁达的诗,对其中一首诗不太理解,那首诗是写性爱的,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慎重庄严地写性爱,而今我大概知晓,性爱大概是一种祭奠仪式,类似于巫人的祭奠仪式,就如现在的我和她。

雪还在下着,这是初雪啊。

许久后,我们坐在床上,我们都在想事情,空气沉默,只有初雪簌簌。

“你很爱女人的身体么?”她突然问我说,这时她正横躺在床上,被子盖至臀部,露出瘦削的肩膀,在柔和的台灯下,发出一种和煦的光晕。

我的手指在她的背上游走着。

“女人的身体很像是一种,唔,雪,对,仿佛在夜里下的,早晨趁早起来,推开窗户,便看见了,那是一种惊诧的美感。”

“所以你们男人才想破坏么?把这美感破坏掉,得到一种破碎的,报复的快感。”

“我何至于此?”

“那你到底是什么?”这时她别过脸来,用一双水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挂了一个笑,却是等待答案的模样。

“男人嘛,孩子样咯。”

她笑起来,露出白里透红的脖颈,或许有些粉色,她伸出手,把我揽到她怀里说:“那我就当你妈妈吧。”

我伏在她柔软的胸膛,用手摸着她的胸脯,那起伏的山峦线,犹如一种永远走不完的路,我想雪的触感是不是就是这样?

她的胸脯果然和雪一样洁净寒冷。

图片发自简书App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7,657评论 6 505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889评论 3 394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4,057评论 0 35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509评论 1 29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562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443评论 1 30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251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129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561评论 1 31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779评论 3 33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902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621评论 5 34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220评论 3 32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838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971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025评论 2 37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843评论 2 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