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一副(两块)“圆乎乎、方墩墩”的硬木梆子进入“冲州撞府”的戏班乐手手中之后,竟发挥出一项新的功能——“以梆为板”,从而统摄了流于民间的各类杂戏或小戏,使它们有了统一的表演节奏,至此,这样的形式,像开闸泄洪一样,漫灌于黄河上下,江南江北,后世遂之为其定名“梆子戏”,它居然发展得蔚为壮观,成为中国戏曲声腔剧种的一个庞大家族。颇有意味的是,它在明清传奇之外,创造出了另一种“传奇”,中国戏曲百花园有了新的面貌、新的气象。
回过头看,这些步履活泼、新诞生的剧种,发展起步虽然晚(较诸曲牌体),但经历过一番漫长的碰撞、交融之旅,积累下根基深厚、数不胜数的剧目与多姿多彩的表演,包罗万象、内容广泛、彼此声求、却也精彩纷呈、互不相让,重要的是,每一个剧种都贡献出异常突出的舞台表演,个性鲜明,特色明显,形成各自蔚为大观的舞台艺术表现形式。
戏剧史家共识:梆子戏是中国戏曲板腔体音乐的代表性剧种,它不仅是源,也伸展出无数的支流。当初,梆子戏从民间发轫,经由广场的围睹,再到乐楼戏台三方面向,“观者如山色沮丧”;从宋金元勾栏瓦肆的戏棚,再到近现代镜框式单向观看的专门剧场,“妙舞此曲神扬扬”,其间产生的舞台美术也不断进取、共生、发展,于是,也就有了服饰、化妆、道具等方面形成的和谐有机、相对固定的呈现规制和审美特征。
从它诞生之时起,梆子戏就带着乡野之风、市井之气,风格质朴、率直、粗犷、夸张,色彩斑斓、纹饰狞历,给戏曲舞台增添了一抹惊艳、靓丽、浓郁而独特的奕奕神采。从舞台美术的角度而言,梆子戏在人物造型方面,化妆造型与服饰几以类型化表达个性,色彩纹饰以形式化超越不同朝代、不同季节,重视人物身份、地位角度切入个性特点等;在景物造型方面,传统砌末、现代装置及音响效果构成自由转换的时空关系,表演中以宾白或演唱指代场景,用身段描绘意境,伴以音响渲染气氛,具有象征性的船桨、马鞭等的普遍应用点化,最终形成舞台意象性的景物造型,诸如此类。这些舞台美术,如果仔细审视,颇具有远古的图腾、先民的彩陶及饕餮的青铜器物狞历的纹饰及乡傩、社火舞蹈的装扮等等元素,共同构成了“取形离型、夸张得似”的中国审美风格。
晚清以至近代,风气大开,西洋戏、西洋舞台纷纷进入中国,传统舞台美术从猝不及防的不适到逐渐的学习、模仿,遂也逐步调适出一条探索和发展的道路。舞台在变,戏班也在变,尤其1949年后,新式剧团里成立了专业的舞台美术组,传统舞台美术有了时代的理论指导,从而建立起齐全的戏箱服饰、道具和照明设备;有了专职的化妆、舞美设计、制作、灯光、音响人员,演员也逐步改进、提高了俊扮化妆,普遍采用油彩,净化规范了净角化妆,等等。舞台布景、置景有了富含时代气息的发展和样式。这一点,陕西的秦腔舞美更是走在前列,“普遍由纸扎布景转向木框棚布画景,出现了实景、衬景、投影等形式。”[ 王治国、李明瑛:《秦腔舞台美术》,太白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5页]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电子信息技术在声、光、电、自动化方面的广泛应用,更是推动着舞台设备的更新及程控自动化,使戏曲时空愈加实现其自由转换度,也保障了以演员为中心的场景切换、意境营造与渲染,给传统戏曲表现手段增加了强大的科技力量,使传统戏曲舞台美术迎来了实现自身的蜕变。进入21世纪,更多的高科技不断参与进来,尤其灯光组实现电脑自动化,LED新光源的应用,灯光造型进一步实现自由便捷,加之多媒体、威亚技术、舞台设备程控化、台面多样化等等技术手段的丰富,古老梆子戏舞台融汇现代化技术,犹如凤凰展翅,舞台表现力实现了绚烂的、飞跃式的发展与变化。
同时,作为最具民族特色的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戏曲中的梆子戏更具有民间性、地方性、多样性,其身上具有的天然的“活化石”特征,亦不必要在现代科技面前眩晕,失去自身质朴的特色。
当前,最重要的是处理好传统戏、现代戏与新编历史剧的关系,舞美中的人物造型尤其面临挑战,这一点至关重要,传统戏经过历史的沉淀,它作为遗产的价值、艺术美学和历史的价值蕴含其中,只有通过表演才能再现出来,所以应该是原生态的保护,尽力不增加我们自己的所谓的“创新”;而在传承的环节上,传统戏不仅不能抛弃,相反还要深入挖掘,发扬光大。1932年底,西安易俗社进京演出,齐如山给学员讲话,肯定了易俗社的实践,他说:“贵社欲保存秦腔,并将秦腔推广遍全国,是则非注意以上四点(指说白、歌唱、神情、身段——笔者注)不可。欲注重此四点,则非先练旧戏,后排新戏不可。”[ 齐如山:《与陕西易俗社同人书》,见《齐如山文存》,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26页]在北京,易俗社还接受一些著名京剧演员的指导,随后剧社便在表演、戏服、化妆、和演技上力图改革,一洗从前舞台粗野俚俗的作风。即使易俗社新编的剧作,也还是“极传统的情节”,《易俗社章程》中关于编剧本有一条重要的原则,即“自稗官野史中搜集有教育意义的的故事轶闻,将其编演成曲”,最著名者如范紫东先生创作于1918年的《三滴血》,无论是对当时的观众还是今天的观众,这个故事呈现了“熟悉的世界”和“不变的传统”。[ 李孝悌:《西安易俗社与中国近代的戏曲改良运动》,见陈平原、王德威、陈学超编:《西安:都市想象与文化记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05—210页]但是,传统的舞台美术,虽然取得了日新月异的巨大成绩,可是到今天的争议依旧未有消停,因此,仍需我们在历史与现实的关怀中,一点一点地消化“生硬的新”,融解“柔软的老”,再创造出时代的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