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是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被许可在故宫太和殿进行实景拍摄的影片。
1988年,它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了60届奥斯卡9项大奖,留名影史,成为一代经典。
小时候我就看过这部影片,那时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却也隐约记得那种悲凉的味道。
如今人到中年再刷,让我对世事无常有了更深的感触。
主人公溥仪的一生横跨三个时代,三次称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命运可谓跌宕起伏,故事充满了戏剧性。
他的一生都在和命运对抗,可越是折腾却越深陷其中,越是强求却越是徒劳。
该片的意大利著名导演贝托鲁奇曾说:“溥仪这类人物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我并不谅解他,可他们也是命运之神的玩物,所以,任何人都不过是历史的牺牲品。”
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在历史面前,我们每个人是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哪怕那个人曾经是皇帝。
孤独又缺爱的孩子
1908年,光绪帝薨逝,三岁的溥仪因慈禧一道圣旨被迫和父母分离,在乳母的陪伴下匆匆入了宫。
从此以后,乃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溥仪就被关在紫禁城这个偌大冷寂的地方。
登基大典上万人叩首,还是个小孩子的他对这幅景象茫然无知,却对太傅手中的蟋蟀更感兴趣。
虽然身边总是簇拥着一群人,逐渐让他意识到自己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溥仪内心还是眷恋家的味道,渴望亲情。
若干年后,溥仪的亲生母亲带着弟弟溥杰来看他。
可是眼前的母亲却让他觉得陌生,两人短暂的相处也有些生疏和客套。
在吃饭的时候,溥仪向溥杰说起河对岸拿着望远镜监视他的太妃们:“她们说自己是我的额娘,但我不觉得是。”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的自传中写道:同治和光绪的妻子们都成了他名义上的母亲。按理说有那么多母亲,应该得到几倍于常人的母爱,可真实情况却是她们一点也不关心他,只是把他当做巩固自身地位和彰显权威的筹码。
每次见面只是说一些场面话,就算溥仪生病了也就冷漠地问候两句就走,这让他从小就成为了一个缺爱的孩子。
更过分的是,端康太妃竟学习慈禧监视光绪的办法,派太监到溥仪身边,每天报告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溥仪更加不服管教,有一次他狠狠顶撞了端康太妃,端康太妃不能拿皇帝怎么样,就把他母亲叫了过来好一通骂。
溥仪的母亲本是学士府小姐出身,从小没受过别人申斥,受不了刺激而吞鸦片自杀了。
溥仪听到这个消息,本想骑着自行车去宫外见母亲最后一面,可是侍卫们却不让他出宫。
更让溥仪感到绝望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乳母,只因他9岁了还没断奶而被太妃们赶出宫。
美其名曰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实则是怕乳母威胁到她们的地位。
溥仪在空旷的皇宫里一边跑一边急切地呼喊着“阿嬷,阿嬷!”可是他怎么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在他内心,宁可不要那些太妃们,也要唯一能给他温情的乳母。
自从乳母走后,傅仪身上本就不多的人情味也消失殆尽,从孤独缺爱的孩子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做不了主的皇帝
唯我独尊的意识在溥仪的内心生根发芽,他在第一次见溥杰时就对他说,皇帝是至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一次两人一起读书,溥仪发现溥杰内里的袖子是黄色的,认定这是皇帝专属的明黄色,于是命令他脱掉。而溥杰却坚持这只是普通的杏黄色,不肯脱。
相持不下间,溥杰脱口而出:“你已经不是皇上,现在外面有了新的皇上。”
这句话刺痛了溥仪的自尊,为了证明自己还是皇帝,他让一个太监喝下了墨汁。
而溥杰也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带他爬到宫墙上,让他亲眼看到了坐在汽车里的民国大总统。
溥仪深受打击,他问太傅自己还是皇上吗?太傅说,在紫禁城里是,但在外面不是了。
1912年,隆裕皇太后颁布《退位诏书》后,年仅6岁的溥仪被迫退位,可仍旧享受民国政府议定的清室退位优待条件,但不能离开皇宫。
人类已进入了新世纪,而他却被遗留在紫禁城这座大戏院里继续扮演着封建王朝的帝王。
那个时代新思潮方兴未艾,但仍有不少人特别是官员寄希望于君主立宪制。英国人庄士敦应邀成为溥仪的老师,试图让他学习成为一位中兴清朝的现代君王。
在庄士敦的熏陶下,溥仪喜欢西式打扮,剪掉了辫子,还学会了打网球和跳舞。
他认为西方的一切都是好的,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接纳了西方文明的表面而已。
溥仪到了大婚的年纪,太妃们做主定了皇后人选,而对此感到不满的他只想逃走去牛津大学读书。
庄士敦劝慰他,结婚才是更实际的逃脱方式,婚后就可以亲政。
有了奋斗目标的他第一次不想逃了,打算进行宫廷变革。首先就是任命新的内务府总管,调查太监和内务府的腐败问题。
然而这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有人为了灭迹故意纵火把库房烧了,最终导致调查不了了之。他意识到要想真正改革阻挠太大,只能借机先遣散太监。
可是好景不长,1924年,冯玉祥军队把溥仪赶出了皇宫。
他终于走出了紫禁城,本以为自己恨那里,当被赶走时却又害怕离开。
后来他在日本人的帮助下逃到了天津租界,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
而自我意识开始苏醒的文绣向溥仪提出了离婚,这件事在当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皇帝被离婚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溥仪只觉得难堪之极,却没有从文绣的所作所为中得到有关独立和自由的启发。
他一直没有明白,是不肯放弃所谓的身份让他成了权力的囚徒,离自主越来越遥远。
做着复辟美梦的傀儡
尽管那时的溥仪有条件选择做一个拥有大量财富的平民,可他却幻想重新坐在失掉的“宝座”上。
之所以会这么想,从心理上说是不能忍受从“天潢贵胄”到平民的落差,从本质上是他没有独立的人格,容易被身边遗老们裹挟。
而日本人的示好,让溥仪越来越信任他们,直到接受了他们的扶持。
太傅和婉容都劝他,日本人只是利用他,和日本人合作就是背弃自己的祖国。
可他听不进劝,天真地以为可以反利用日本人恢复祖业。
1934年,溥仪再次在满洲的土地上登基为帝。
在登基典礼上婉容和他说满洲国到处都在卖鸦片,尽管他恨鸦片害死他母亲,毁了中国,但是他不想深究。
那时的他头脑发热地想只要日本人先承认他是皇帝,其他一切最终都会回到他身边,却没有想到是与虎谋皮。
随着合作的深入,日本人逐渐暴露了他们的真实嘴脸,先是解除了溥仪侍卫队的武装,不希望他有自己的势力。
在之后的内阁会议上,当他提出满洲国不是殖民地,和日本的友谊应该建立在平等和独立的基础上时,不等他说完参会的人就愤然离开了会场。
直到此时,溥仪才向婉容承认自己昏了头,明白过来日本人只是想利用皇帝的名义更省事地统治这块殖民地而已。
从此之后溥仪再也不敢“天高地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尝尽了作为傀儡的屈辱而无能为力。
起初日本人以伪满法令为准绳所制造出的惨案,还有意向他隐瞒,可在日本人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前夕却有意要让他知道,目的就是威逼恐吓。
日本人还指示溥仪给攻占武汉的大刽子手亲笔写祝词,赞颂他屠杀的攻绩,每当日寇占领一座城市,都要求他给日本天皇去一封祝贺电报。
日本人不断地在思想上奴化他,而即使溥仪对他们言听计从,日本人还是疑心他,时不时敲打一番。
这让溥仪也变得敏感多疑起来,为了活下去,对外他不得不看日本人的脸色,而对内不断向家人仆人发泄情绪。
正如他在自传中所说,我在狼的面前是羊,在羊的面前却是狼。
身为皇后的婉容在对溥仪的失望中学会了抽大烟,甚至和侍卫私通怀了孕,这让他们的关系彻底恶化。
而更耻辱的是,婉容出轨的事日本人早就掌握了情况,并以此为把柄逼迫他在新的总理大臣任命书上签字。
直到日本天皇宣布战败,满洲国彻底覆灭,他才摆脱了日本人的魔爪,却在逃离时被苏联俘虏。
新中国的战犯和公民
1950年在边境上,苏联把溥仪等战犯移交给中国。
他自知罪孽深重,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企图在车站休息时割腕自杀,幸而被救活了。
溥仪被带到抚顺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在那里被要求老实坦白自己的罪行。
他知道首恶必办的原则,那么不管是坦白还是抗拒都一样,又何必说老实话。
所以在交代罪行的时候,他都拒绝承认是自己主动提出和日本人合作,把罪过都推到日本战犯身上,却不谈自己的责任。
甚至与溥杰和仆人订立“攻守同盟”,对于供词统一口径。
但他心中并不好过,一方面是因为良心不安,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明白即使这么做也不可能改变事实。
最终他的仆人交代了真相,去东北是他自主自愿的,没人逼迫。
别人的控诉,以及自己的反思,让溥仪破了对于“皇帝”的执着,逐渐看清了真实的自己,意识到了丑恶的一面。
前半生他一直被当作是天选之子,自己的存在就等于国家的存在,可是到伪满面临崩溃,他也曾有过自我怀疑,是不是所做之事是逆天悖运?
悔悟之后的溥仪对于别人的每项指控都签字承认,打算一人扛下所有的罪行。
可所长是个好人,开导他实事求是,只需要对自己做过的负责。
由于改造良好,溥仪被特赦,成了新中国一名普通公民。
曾经他觉得自己不当皇帝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而如今却过上了普通人正常的生活。
以前他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自从学会了劳动,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工作,反倒让他内心变得充实起来。
溥仪自己也说:“这是我一生最自由、最幸福的时光。”
虽然不能过上以前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再也不用像前半生那样受各种政治势力的支配、折腾。
从小就没有安全感的溥仪终于在晚年得到了些平静,获得了新生。
写在最后
影片的结尾,溥仪回到了紫禁城,可是这次是买门票进去的,原先他的家现在变成了景区。
当他想凑近看看太和殿的宝座时,被一个小孩子拦了下来。
溥仪解释说自己曾经是皇帝,他去宝座后拿出了当年登基时候放的盒子,没想到里面的蟋蟀还活着。
可惜一直被关在盒子里,直到现在它才被溥仪放出来获得了自由。
蟋蟀的一生隐喻的是溥仪的一生。
生而为人,扼住命运咽喉时少,被命运扼住咽喉时多。
纵然人生的风浪无人能挡,难以琢磨,但我们可以放下执念,保持清醒,在无常的命运之河中顺势而为,那么自己这叶小舟也就不会容易倾覆。
作者:饮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