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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和月化作天空的眼眸，俯瞰着蓝天之下笼罩着的万千生灵，它们好似动物园中失去自由的动物一般，被关在玻璃牢笼之后供人们观赏。不过与此不同的是，在这名为蓝色天空的玻璃罩子里，所囚禁着的不单单是所谓动物，还有人类自己！我们被更高维度的生命体观察着，只不过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叮铃铃的闹钟声响起，打破从昨夜到今早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宁静。李杰慵懒地伸出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用力地在老钟的头顶拍了一下。伴随着按压这个动作的结束，空气里又重新装满了安谧宁静的氛围。李杰微微扭头，看向一旁还在酣睡的女孩，思绪不禁回到昨晚的梦里，心情也好似飞到九霄云外般。

李杰从来不敢想象，现在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么清纯可爱的女孩子，就这样平静地躺在自己身旁，轻轻的鼾声伴着她纤细的腰肢上下浮动，长长的睫毛耷拉在她柔美的眼眸之下，阳光透过床边的窗户，照亮她脸上细微的绒毛，伴随着她的呼吸在阳光下舞动，像一缕微风吹过原野一下子撞进正看得入迷的李杰的心房。他好想在她睡得红润的脸颊上亲吻一口，可惜他做不到。并不是不能或是她不愿意，而是在现实中相互接触这件事对于两个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具体的原因，还得从昨天李杰和这个姑娘相遇的契机说起：

那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李杰像往常一样睡眼惺忪地关掉每天任劳任怨呼喊主人起床还要被打的闹钟。然后起身洗漱，上厕所，最后穿上那件陪伴自己五年之久的工作服，准备出门上班。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确定一件事情，只见李杰习以为常地拿起身旁桌子上正在充电的智能手环戴在手腕上，并朝着手环说道：“小杰，播放今天的天气预报。”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去，他戴着手表的胳膊有规律地震动了两下，随后从手环里传出一道优美的女声，不过声音里还伴随着明显地机械杂音：“好的，主人。今天是公元4050年6月13日早晨六点整，天气晴朗，伴有轻微污染，建议佩戴防热头盔并接好供养装置，在接好装置之前，请确认氧气是否充足。”

“好的，小杰，十分感谢。”李杰听完它的播报，很是听话地向自己的装备箱走去，准备去取隔热头盔和供氧装置。

想要在这个世纪生存，懂得看天气预报是个十分重要的技能，也是每个打工人每天的必修课。因为这能为他们的出行提供必要的帮助：首先是日子的单双号，这决定人们需要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去上班。单号日子乘坐A号列车，双号日子则乘坐B号列车。不过不同工作区的工人要求不一样，像李杰他就是按这个规则来，而其他区的工人则是相反的规则。据说这样可以有效的错开两个工作区的工人，同时让他们每天不用因为看到同一辆列车而感到审美疲劳。然后就是天气，根据不同的天气需要佩戴不同的防护装置出门，比如晴天就需要佩戴A-211式整合防热头盔以隔绝外面接近上百度的天气，而雨天则需要穿上A-985式超防寒外套以避免被冻死在零下上百度的天气里。当然除了以上两点以外，还需要注意每天的空气污染情况以决定需不需要额外佩戴防尘口罩以保护人们脆弱的肺部。不过无论如何，都是要戴上供氧装置的，毕竟如今地球大气变得十分稀薄，氧气浓度已经不足以支撑人们的正常呼吸。

总而言之，想要在这个世纪活下去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大多数人除了拼命地工作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就拿最重要的防尘口罩来说，李杰一个月的工资不过只能买四十来个，毕竟那东西是一次性的，只能勉强够使用一天。不过幸运的是，一般情况下一个月重度污染的情况只有十来天左右，并不会给李杰这样的打工人带来毁灭性的负担。不过除去租房子等一系列的生活费用以后，普通人吃饭倒成了个难题。好在李杰所在的公司还算慷慨，提供给工人免费的一日三餐，要不然以李杰自己的工资，估摸着早就饿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的让人很难相信这是4050年的光景。若不是百年前那一场毁灭了近乎三分二人类的大规模核武战争，或许如今的地球会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充满科技感吧。

穿戴好装备以后，看着眼前的供氧装置，李杰嘴里不自觉地自顾自开始不停嘀咕起来：“今天天气晴朗，空气轻微污染，总体来说运气不错。这样我就只用戴这个该死的头盔了，不用担心口罩的事或是被那有毒的空气毒死。不过这氧气管子还是得插上的，我可不想像上次一样憋气憋到差点死掉，为了那么一点氧气费死了不值当。”说罢，他便将面前一个瓶状的氧气储存装置背到背上并且将一根长长的供氧管接到自己的头盔上——这个整合防热头盔的制作材料是T-200金属，一种罪恶的金属。戴上头盔以后，李杰按动了它上面的启动按钮，随着按钮的按下，头盔发出淡蓝色的光，由前额处一直闪烁着亮到后脑勺。随即又从头盔的下面分泌出大量的液体，将李杰的全身包裹在其中，面部也被头盔里伸出的玻璃罩完全挡住。当叮叮的两声提示音响起以后，整个头盔便启动完成。虽然全身都被不明的液体包裹住，但李杰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反而觉得很有安全感，那液体也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最后再将自己挂在墙上的背包背上。

做完这些，李杰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接着走到房门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双手郑重地放在钢铁大门的门把手上——不过那门于其说是房门，更像是飞机的舱门，这样设计是为更好的将外界与房间内相隔绝——伴随着李杰双手向下用力，砰地一声巨响过后，一道强烈的白光从门缝里挤进来，房间内的氧气呼呼地向外流淌。随着光芒的逐渐变大，屋内的氧气也流失地更快了。虽然在设计房屋之初就为防止这种情况而加装了额外的隔间以用来更好的隔绝屋内屋外，可由于房子所需的建筑材料短缺，部分房子不得不放弃这个设计，以容纳下更多的人生存，这样的房子虽然每次打开都会流失一些，但胜在租金便宜，流失的那一点氧气相较于昂贵的房租还是要更有性价比一些的。

李杰来不及多想，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氧气浪费，他以最快的速度抽身出门然后将房门迅速关上锁死。做完这些以后，他又用手在房门的缝隙处摸了摸，没有感受到风，这才放心地转头准备下楼。不过在这转头之间，末日的绝景又一次震撼进李杰的眼眸，无论看过多少次，心中的悲凉都难以言表。

枯黄的大地像被野火灼烧过一般，阴霾将天空染成黑灰，萧瑟的风呼啸在钢铁构筑的丛林之中，如同被困住的野兽般残暴地嘶吼着。日月同天的绝景在末日里上演，但没有人会驻足停留欣赏，因为那风吼得让人站不稳脚跟，那有毒的雾霾迷瞎了人们的眼睛，让人不敢对自然有一点奢望。如若不尽快找到一个避风的室内港湾，就算穿戴着精良的防护服，也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

李杰看着眼前的景色止不住一个劲地叹息，他又回想起前不久在旧货市场里淘到的一本画册里的内容，里面描绘着核武战争以前地球的光景：

翠绿的山川将田野包裹，一幢幢小房子立在其中，笑颜爬满了住在这里人们的脸庞，孩子们在田野里嬉戏，或是在不远处的小溪里摸鱼抓虾。老人们相聚在院子里，聊着各自的家长里短，父辈们扛着锄头在田间劳作，或是进城打工。母亲们则在家中忙里忙外，收拾着家中细软。那小溪呀，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成长着，渐渐汇成江河奔赴大海。那碧蓝的海水呀，是海洋动物的家，亦是鸥鸟的天堂......

尽管只是想象，李杰内心的荒凉依旧被治愈了几分，那湛蓝的天空和碧绿的田野到如今，就算是梦里，也再没见过！

这一切的变化，都要归功于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核武战争。关于那一场战争的描述，如今也只能在李杰看过的部分历史书里窥探一二了，那本书的名字叫做：《百年核武战争的始末》。

由于地球资源的一再枯竭，各国的科学家们联合起来，组建起一支联合国科学团队，以共同讨论和研究替代石油等的其他能源物质。在长达百年的时光里，经过人们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在3045年成功研制出一种能够自己不断产生动能的合金T-200。该合金不仅有超高的可塑性，还具备相当强悍的物化抗性。它不但能耐高温，耐低温，耐酸碱腐蚀，还能有效防辐射以及高能粒子的撞击。可谓是神赐的金属。由这种金属制作出的生活用品也好，武器也好，都不需要添加额外的燃料，只需要让该金属和氧气完美接触，就能为机体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成果一经发出，就造成全世界的巨大轰动，本以为解决了能源危机的人类会生活得更加幸福，在这样的清洁能源的加持下，地球环境本该会变得越来越好才对。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由于该金属的获取难度较大且产量有限，很多国家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运用到生产生活当中，因此在长时间内受到其他拥有该金属且能大规模应用的国家的压迫，顾然，为抢夺T-200金属的使用权，由A国挑起的核武战争一触即发。战争发动当天，就有超过一半的地球人受到影响。紧接着，伴随着核武器对地球臭氧层的破坏，大量宇宙粒子的流入使地球的生态环境急转直下，没过几年，一半的地球人死于核武器的直接轰炸，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一半人中的一半又因为常年的辐射和宇宙高能粒子的轰击导致基因链断裂，从而在不久后全都离世。只有一小部分的幸存者在那样的环境中产生了对辐射的抗性，并借助着已有的T-200金属苟延残喘下来。

现如今，像李杰一样生存在这后核武时代的人，基本都居住在名为“末日方舟号城邦”的城市里，这也是目前已知的人类唯一的据点。这里的房屋和各种设施都是由T-200这种金属为材料为原料制作出来的。由于之前人类的科技还算先进，所以幸存下来的人很快就掌握了在末世里生存的法则。不过讽刺的是，如今活下来的人类却被当初毁灭自己的金属所救，在这被T-200金属裹挟的王国里残喘着。这末日方舟城邦的房屋全都是由地下密密麻麻的管道连接着，以提供生活所需的水和氧气。好在由于T-200的特殊性，只要房间里有充足的氧气，就不用担心能源的问题，所以在这末世，制造氧气到成了头等大事，尽管有着先进的氧气制作工艺，城邦里一半的工厂依旧是用于生产氧气的。可氧气的价格却没有因为工厂的数量增多而降低，一升氧气的价格差不多是三多轮。而像李杰这样的工人一月大概能赚到一万多仑左右，除去租房子的三千多仑和买生存装备以及付水费的四千多仑以外，能够购买氧气的不过三千多仑。因为在公司吃饭，以及公共场所内有免费氧气提供，所以每个月李杰都能够省下一些钱来购买自己想看的书籍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生活还算滋润。不过这些还算优等质量生活的前提是李杰能够一直保持一个良好的身体状态。毕竟“一病回到解放前”这句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心中无限惆怅，李杰回忆着书中的内容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不多时，李杰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些许震动，这是他的手环小杰在提醒他上班要迟到了，并且由于他长时间站在一个地方没动，他的手环以为他死了，便用此来刺激他，以达到确认他是否死亡的目的。被手表中传来的微弱电流拉回现实，李杰有些不情愿，但依旧迈着步子，走下楼梯，朝着A号列车的候车厅走去。

这A号列车算得上比较能装的，一趟大概能运两千人左右。差不多半小时一趟，从早上五点半开始，运行到早上八点。中间进行检修，随后又从下午六点开始运行到晚上九点。一天只有这两个时间段有车，其余时候都只能乘坐交通机器人，那玩意又慢又贵，一趟下来差不多要三多仑，而列车从候车站到几十公里外的厂区只需要一多仑。

整个候车厅一天的总人流量大概一万多人，光是早晨就有五六千人的流量，下午则是有四五千人的流量。为什么早上的人会比下午的人多一些，其原因大概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下班以后嫌麻烦不想回家，便去到工厂附近的酒吧点一杯一多仑的啤酒喝到天亮，顺便享受免费的氧气和八卦。当然酒吧里免费氧气的质量就要大打折扣了。不过相比于回家去吸那三多仑一升的高品质氧气，这里一杯一多仑的酒就能让人呼吸个够的劣质氧气算是很有性价比的。所以有那么一些比较贫困的打工人便会选择在这个酒吧里过夜，尽管吸多这样劣质的氧气会让人生病，但在这末世，一个人又能活多久呢？

而早上的时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赶上列车的，一些人为了节约那三多仑的交通机器人的钱，便索性请假不去了，等着第二天赶早去坐第一班车。这样一来二去，早上坐车的人就比晚上的人多了些。

趁着排队的这会儿功夫，李杰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前不久刚从旧货市场里买到的一本《简·爱》津津有味地读起来，这本书他已经看完一遍了，他多么羡慕小说中的主人公最后能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像他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自然也渴望着爱情，可在这末世里，连生存都难以解决的人们，又有多少心思去追求爱情呢？又有多少人连彼此的微笑都没有见过就与世长辞了呢？

正沉浸在故事跌宕起伏中的李杰，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前推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就已经随着人流来到A号列车的门口，再然后，又是一股向前冲的力量感传来，李杰的身体已经进入列车车厢，灵魂却还在车外。当他回过神来时，列车已经缓缓开动。此时的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脚并没有着地，而是悬空站着，并伴随着列车和人群的相对运动而前后摆动，就像那水中的海草，在水流的冲刷下来回摆动。优雅，但并非自愿。

在人群中被夹得有些喘不过气的李杰用力地蠕动着，想将自己被挤得高举头顶的手收回来，并将手中高悬的书籍拿回来，以保证这本高达四十五多仑的书籍不会被有心人盯上。不过显然是他多虑了，列车里根本没人注意他那本昂贵的书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多仑的烧饼都要比这四十五多仑的书本有吸引力得多。不过李杰还是拼尽全力将书收回来，以至于自己能腾出手来转动一下供氧装置的出气阀门，以提供更充足的氧气来缓解自己喘不上气的事实。做完以上的一切，李杰似乎已经耗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只能以一种十分尴尬的姿势夹在人群里，动弹不得。

由于末日方舟号城邦的生活区和工作区是分开的，所以聪明的人们想到用列车来连接这两个不同的功能区，并且为了节约时间和材料成本，该列车只有两辆分别命名为A、B号列车。它们只来往于两个功能区之间，中途没有停靠的站牌，据说这样是为更好的统一人们上下班的节奏。至于审美疲劳那一部分，就不用再多提了。整体运行下来，一趟来回差不多就是半小时。

嘟嘟嘟，三声车鸣声过后，列车门缓缓打开。与此同时，车厢里的人们几乎同时松了口气。所有人如同看见火光的飞蛾一般一个劲向车门外挺进，完全不顾其他人的咒骂和惨叫声。李杰依旧保持着上车时的姿势，以一种相当省力的方式下了车——他的脚这一次完全悬在空中，身体被挤压得有些变形，不过好在有头盔保护，基本上没感觉到过多的不适。就这样，他成功来到列车外，随着人流的散去，他终于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相较于借力下车的李杰，有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特别是那些在车厢里突发疾病的人，由于得不到及时救治，生命一点点流逝在上班路上的列车里。虽然四周都是人，但直到他们完全断气，都没有任何人察觉，更不会有人为他们默哀，他们也不会有葬礼，更不会有亲人来送行。人群散去，地上零星地躺着几个人，他们身上全是脚印，他们就这样死了，死在离工厂不到百米的车站里。没有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死的或是在哪里死的，兴许是在车上又兴许在候车厅的时候，他们的尸体随着人流一起被送到列车的终点，然后随着人群的散去而暴露出来。更可惜的是，他们等来的不是救护车，而是打扫街道的机器人。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扫进垃圾车里，运往垃圾处理站同垃圾一起被烧毁，掩埋，归于尘埃。在那之前，他们身上所有的财物还会被一群流浪者扒个精光，就连一条裤衩子也不会给他们留下。他们的死，也终于留下一点价值。

人群几乎快要散尽，李杰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他是在数数，数那些躺在地上的人有多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机器人扫走。最后同垃圾一起被运往垃圾处理站，被一把火烧干抹净，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这样一群人，没有名字，没有性别。不过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李杰的眼底在此时会流过一抹悲意，随后很快消失。他一扭头，很快消失在车站，混进人群里去了。或许他知道，自己的归处也将是如此。他也知道，自己手上的很多旧物都是从这样的人身上流出的，在那些死去的人里，或许就有一个爱看书的同好，如果不是这末日，他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或是恋人。

在这样的末世里，死几个人并不算什么。毕竟优良基因的人都被保护得很好，他们都从事着自以为高级的脑力劳作。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末日城邦里有这样一个地方，是所谓高级基因人群的爱巢，他们被圈养着，一生的目标就是生育。他们生下来的孩子被按基因的优劣进行筛选，优质的婴儿会被送到上层世界的学校进行教育，长大后便进入研究所等地方进行工作。不愿意工作的则被圈养起来生小孩。而那些劣等基因的婴儿则被送入下层世界的学校，被传递奴化思想，长大以后便进入工厂工作。据说这样做是为了保证资源的最大化利用。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把人当牲口一样圈养起来以用来工作，又将牲畜像人一样养着以提供优质的肉质来满足上层世界的需要。可谓相当有趣的。

很快李杰便来到自己公司的门口，不过这里虽被冠以公司之名，但整体上看应该说是工厂比较贴切。叮叮当当的机械敲打声从里面传来，像是给这末世专门配置的背景音乐，又像是人类为自己书写的悲曲。李杰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不知不觉间竟硬生生花去五年的光景，李杰自己也不知道每天所做的工作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同那机器上上下下的起伏一起重复着没有尽头的动作罢了。机器中做出来的磨具就像他的人生一样，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不知道归处，也没有归处。他早就过够这一上一下重复的日子，每天上下班途中以及到家后的阅读加上偶尔一次的酒吧酗酒，成了他灰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光明。当然还要算上去旧货市场淘书的日子。可能正是因为阅读这件事，让他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也正是因为阅读这个契机，才让他有机会逃离奴化教育的怪圈，并像真正的人类那样活着。

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便是今天上完班后明天他便可以休息了。这也就意味着，今天下班以后他能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旧货市场去淘来自己喜欢的书籍，然后躲在家里看一整天。这或许就是一周可以休息一天最好的报偿罢。这样思索着，李杰的心情此刻变得无比通畅，手上原本沉重的动作也渐渐变得轻快起来。像这样的工厂城邦中大概有四五十个，李杰所在的这个算是其中福利比较好的。不仅有一个星期一次的带薪休假，还有一天提供三餐这样的福利，尽管李杰一般不会吃早餐，但另外两顿饭还是可以在公司里吃到的。

在这末日的工厂里，相较于末日前的好处竟然是没有监工。当然也不需要监工，大家都是靠工作量分钱的，每个人胸前的工牌可以详细地记录其一天的工作量，到月底便会根据此为基础下发工资。当然工人之间也是有等级划分的，不同等级的工人分到的钱也会有所差别。区分工人等级便是这工牌的另一大作用。按颜色从低到高来划分，分别是黄色，蓝色，绿色，红色和金色。像李杰这样工作五年基本没有出现过纰漏的工人可以分到绿色的工牌。当然这些工牌也不是固定的，每年年底都会进行重新评估。而请假的次数，工作量的多少都将成为评估的依据。虽说李杰是绿色工牌算是工人里等级靠前的，但他的生活依旧过得十分艰辛。毕竟在这个时代，工人永远只是工人。

完成上午的工作，大概到中午十二点左右，李杰准备去食堂拿取今天的午餐。那些吃食是用一个不锈钢的餐盘装着的，大概包含二两左右的米饭，一大勺煮熟的豌豆，一小块卤好的猪肉以及一小碗素菜汤。对于忙碌过一上午的人来说这点东西是完全不够吃的，但相较于饿死或是吃外面两加仑一位的自助餐，这些食物显然更具备优势。吃完盘子里的东西之后，李杰从归还盘子的窗口处领到一个烂苹果，又小又难吃不说还得是绿卡以上的工人才能享用的“珍馐”，倒是比没有强一点。不过也别小看这样一个烂苹果，在外面至少能卖到三多仑一个。也正因为它的价值，公司才规定每人每次只能领一个，否则说不定光发个苹果都能将公司发破产。

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李杰又开始重复早上的那一套动作，一直叮叮当当到下午五点半准时下班。在吃过一顿和中午差不多的伙食以后，李杰再一次从还盘子的地方拿到一个烂水果，只不过这次的苹果换成了梨而已，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李杰取下胸前的工牌放进身后的背包里，他将头盔重新戴上并且接好自己的氧气管道。随着嘀嘀嘀的警笛声响起，整个工厂的供氧系统完全停摆，然后工厂出口处的大门缓缓打开，待到门板升到最顶端后，人群一窝蜂地朝出口涌出，像白天一样带着李杰冲出厂房，离开公司。不过这一次，李杰并没有任凭人流将自己带走，而是脱身出来，将啃了几口的烂梨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做完这些，他才悠哉游哉地跟上大部队，朝着A号列车的候车厅走去。

在李杰离开后不久，一只小手悄悄地在垃圾桶里翻找起来，当摸到那个被李杰扔掉的烂梨以后，便迅速将其藏到自己怀里消失不见。起初的李杰，并不会这样做，他通常都会将烂水果带出来，直接拿给一些吃不上饭的小孩子。直到一次，李杰得知那些接受他好意的小孩，在其他流浪者的哄抢下殒命以后，他便将这一份末世里为数不多的好意隐藏起来。或许在流浪者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规则：垃圾桶里捡来的东西不可以抢，但别人的施舍可以抢——也就是所谓的不患穷而患不均吧。

李杰一路上都在回忆小男孩的事，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但很快那些别样复杂且难受的情绪就在准备去旧货市场的喜悦中被带走。李杰又一次和人群一起，挤上那辆他反复乘坐五年的列车，又一次的脚不离地，又一次的喘不上气之后，李杰成功到达生活区的候车厅。不过他心中这些年一直有个疑问，既然自己的脚就没有在车厢里碰到过地板，那到底是哪些人在苦苦支撑呢？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不过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的他，一心就想着去旧货市场淘点好东西。

带着一路上少有的兴奋和期待，李杰再一次来到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旧货市场门口。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李杰这一次是经过一次人脸识别和安全检查以后才被允许进入里面的。大概的原因是因为旧货市场在前不久发生一起重大的盗窃案，几乎所有的店铺都被洗劫一遍，除了李杰常去的那家旧书店和其他几家以卖旧时代艺术品为生的店。或许在那些贼人眼里，生活用品和食物才是值得拼上性命抢劫的东西，书籍和艺术品在这个时代显然不过一堆废纸而已。

在这件事上，李杰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毕竟旧货市场里的人也并不是可怜的羔羊，他们手中的货物几乎都来路不明，若不是体量过于庞大再加上他们手中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恐怕早就被上层一锅端了。不过其中的货物种类繁多，价格便宜，时不时还能捡漏的属性倒是很受下层穷苦大众的青睐。但一定要注意的是，若是由于这里面的东西而丢了小命，是不会有人同情你的，也永远不会有售后。

在经历一系列的盘查以后，李杰总算是进入旧货市场内部。刚才还飘忽不定的神情一下就凝聚起来，李杰把自己的双眼瞪得浑圆，将所有的思绪全都放在路边摆放的琳琅满目的商品上，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好东西。今天的货物明显要比平时来的时候少一些，看来盗窃案的规模确实庞大，几乎已经算是伤到一些店家的根本。不过对于李杰他们这样的消费者来说，影响并不算大，因为过不了多久，这个旧货市场里又会涌入新的一批物资，盗窃案的影响也会近乎完全消失，最后淡忘在历史的烟尘里。

一圈逛下来，好东西没发现，倒是给李杰肚子逛得咕咕抗议起来。看着路边摆放整齐的罐头食品和啤酒，李杰的心思一下就被牵引过去，心想着自己家里那台不需要电的冰箱体内正好藏着自己上个月买入的一罐午餐肉罐头和一瓶不知道牌子的啤酒。正好明天不用上班，何不回去拿出来享受了？口水随着思绪的涌动从李杰的嘴角流出，他用手抹去快要滴到地上的唾液，心中想着赶紧去书店把自己心心念念很久的《西游记》买走，然后回家加餐去。对于四大名著，李杰倒是向往得很，可惜这些书的资源很少，并且价格昂贵。前不久在旧书店里看到的成套的四大名著价格将近两百多仑，李杰根本下不定决心去买，尽管他再怎么喜欢书，想比自己的命还是要往后排排的。好在老板看他确实喜欢，又是常客，决定将套装拆开卖给他，不过一本书的价格要多出十多仑，也就是说，那本原价五十的《西游记》现价是六十。李杰倒是欣然接受了，上个月省吃俭用留下的一百多仑正好可以买到一本，还能顺道买点其他东西，这也是他进来之后没有直接朝书店走的原因。

本来李杰是想全款买下那整套的四大名著，毕竟这样算下来要便宜四十多仑，可谁又料到他会在节骨眼上生病呢？不仅买书的钱没了，李杰还用光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年假，接下来的日子除了每周固定的一天休息以外，每年可以带薪休假的十天休息日李杰算是一天也没有了。想到这里，李杰开始埋怨起自己，就不应该馋嘴吃那个旧货市场老头送的冰淇淋，鬼知道是用什么核污染水做的，吃完的第二天自己就发高烧，要不是智能手环帮他叫了救护车，估计现在李杰的坟头草都有一米深了。

李杰一边咒骂着给自己吃的的老头，一边进入自己心念很久的旧书店。那店开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一般人很难发现。不过说来也奇怪，就这样一家人流又少，位置又偏僻的书店，是怎么开这么久还没有垮掉的，甚至它的老板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健康，脸色红润，体格健硕，声音洪亮。李杰很好奇他是怎么在这末世里靠着一家破书店生存下来的。不过老板自己不说，李杰也不好意思去问。

从写着“末世书店”的门牌下经过之后，李杰算是正真进入这家书店了。他环顾四周，发现今天的人和平常一样依旧很少，除去收银台旁站着的老板本人以外，整个书店里活着的生物就只剩下一只在书架上到处爬的老鼠，一个正在选书的姑娘和李杰自己。不过略微有些不同的是，在离收银台不远处的墙壁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一道门，并且那道门没有门板，只有一个门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嵌在墙内。门框内漆黑如墨，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倒是其一旁挂着的一块木牌解释着这个门内的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就在漆黑的门框旁边，挂着一块写着“末日恋爱指南”的木牌。字还是烫金的款式，给人以说不出的别扭和好奇。毕竟这可是后核武时代呀！这里可是末日方舟号城邦啊！

虽然恋爱本身并不会被禁止，但爱到深处的两人难免会产生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想法。但生育这件事却是犯法的，末日里只有上层人才拥有生育的权利，且还是得特定的那些上层人。因此对于“恋爱”这个字眼，很多人是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去触碰了。可眼下这书店里多出的这一个门框，完全打破了李杰对于世界的认识，并且这位本就神秘的书店老板，在李杰眼里也变得更加神秘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挑战时代的认知，这个书店和他的老板一定都不简单！

本打算买一本《西游记》就离开这里的李杰不知为什么，心智莫明地被眼前的这个门吸引住了。无数的甜蜜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牵着爱人的手，自由自在地在绿色的原野上奔跑，他们相拥，相吻，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呼吸。那种像太阳一般的温暖席卷着李杰的全身，是的，他渴望，渴望着爱情，但他也惧怕，惧怕世界的规则。如今那黑洞洞的门框就在眼前，那写着恋爱字样的牌子就在眼前，他犹豫了，他渴望了，也许这是他这一辈子中唯一一次能够接近爱情的机会，他想要把握住。不知不觉间，李杰的右手已经缓缓抬起，他的双脚不受控制地向黑暗的神秘中走去，他的眼神变得迷离，思维变得飘忽。正当他要完全走进大门的一刹那，他的脑子似乎清醒过来，逃生的本能让他连连后退，就当他要脱离出来的瞬间，书店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身后，朝着他说了一句：“你能看见这道门？那就进去瞧瞧吧！有缘人。”说罢，便一把将李杰推进去。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李杰的身体完全消失在漆黑的门框中......

刚开始，李杰只觉得脑袋很晕，紧接着无力感席卷全身。他的意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但身体依旧笔挺地站在原处。此刻，李杰身后地门完全消失，但漆黑的四周逐渐变得敞亮起来。由李杰所站的这一头开始，一盏盏灯在天花板上被点亮，光芒散进空气里，填满整个空间。随着灯光逐渐地深入，门框里这个黑漆漆的房间也逐步展现出它原本的模样来：

四周雪白的墙壁不带一点杂色，一盏盏水晶吊灯依附在天花板上述说着光明。天花板是粉色的，上面闪烁着荧光，地板上长满了绿色的嫩草，草里夹带着五彩的小花。这个房间很大，一眼望不见尽头，不过在离李杰不远处的地方，竖立着一块粉色的屏风，屏风上画满了爱心，每个爱心中间都有一对人名。在屏风前面，由一张用雪白桌布覆盖着的长桌，上面什么也没有放，桌布一直拖到地上，边缘散落一地。在桌子周围，飘飞着好多气球，它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外衣，被设计成心形。

看着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一切，李杰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却说不出的平静。此时的李杰穿着黑色的西服，胸前别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原本戴在头上笨重的头盔以及穿着的那套工作服已经不见。他惊讶地打量着自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确实发生的。他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几下，发现痛觉依旧没有随着眼前的神奇而消失。正当他茫然之际，从那张不远处的桌子下面突然出现两只人形的小生物。他们像极了故事书里的小精灵，一个穿着红色的衣服，留着金黄色的长发，背后的小翅膀忽闪忽闪着，帮助她在空中保持平衡。而另一只小精灵则是穿着蓝色的衣服，留着乌黑的短发，背后的翅膀也是忽闪忽闪着，他想要去牵红色精灵的手，却被一把甩开。那红色小精灵白了他一眼，然后朝着李杰这边飞过来，开口道：

“你好呀，末世的有缘人，欢迎你来到‘恋爱事务所’，在这里，我们将为你献上最美好的爱情体验。”红色小精灵一边说着，一边凭空抓出一条项链。

“是啊是啊，最美好的爱情体验。”姗姗来迟的蓝色小精灵附和道。

紧接着，红色小精灵似乎在念广告一般朝着李杰继续说道：“在这末世你很孤单吧？”

“很孤单吧？”蓝色小精灵依旧附和着。

“很寂寞吧？”

“很寂寞吧？”

“你一定很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甜甜蜜蜜的恋爱吧！”

“恋爱吧！”

“那不妨把头伸过来，戴上这条带来爱恋的项链！拥抱爱情！”

“拥抱爱情！”

“这条项链里存储着你脑海中的那个她的灵魂，她在此等候着你的到来。等候了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

“你愿意接受她的爱意吗？有缘人。”

“愿意吗？”

两只小精灵此刻全都浮在李杰的面前，红色的小精灵将项链放在李杰眼前，而蓝色小精灵则示意他自己戴上。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奇景，李杰万分的窅然，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潜意识的那个李杰控制着他的手，缓缓将项链接过来，然后戴在脖子上。随后他朝着两只小精灵鞠了一躬，一表示感谢。

红色小精灵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着说道：

“去享受爱人的温度和拥抱吧！你们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心的中间！祝福你们！就让项链中爱人灵魂的吻，去抚平你一天的疲惫吧！”

待到她话音落下，蓝色小精灵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迅速消失在身后的白色桌布之下。被他亲一口的红色小精灵表情一下凝固了，她的脸上先是泛起一抹红霞，紧接着被凶狠取代。她凭空拿出一根一米长的棒球棍，朝着蓝色精灵消失的方向追去。

李杰被这两个小家伙的操作惊讶得愣了神。随即露出一抹微笑，他有多久没笑过了？三年？四年？还是五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伴随着小精灵的消失，李杰的身体又开始发软，四周的空间也在崩坏。突然，在李杰站着的地板上多出一条裂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失重感就已经传遍他的全身。再接下来，李杰便完全没了意识......

待到李杰完全恢复意识，已经是下午八点过一刻。他艰难爬起身坐在地板上，用手在太阳穴上用力揉着，痛苦爬满他的脸庞，他的五官扭在一起，眉头紧锁，尽力想要去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灵光一闪间，李杰总算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用尽全身力气用双手撑起身体，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并一脚踢开想要将自己扫走的环卫机器人。嘴里骂道：“滚一边去，老子还没死呢。”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李杰的手环这一次居然没有提醒自己。想到这里，李杰满脸疑惑地抬起手来，却发现手表上赫然显示着“死亡”两个字。怪不得那机器人会到这里来，原来是这货发送出自己死亡的消息把它引来的，真晦气！李杰一边心里暗骂这个这个愚蠢的智能手环，一边将它重启，然后抬起头寻找心中的那个目标。可更奇怪的事又来了，那个挂着“末日恋爱指南”木牌的门框消失不见了！

眼看四处寻找也无济于事的李杰索性就不找了，他径直走到陈放着四大名著的书架旁，从中间抽出那本《西游记》之后，便走到收银处准备付款。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的老板正一脸欣喜地看着他，手中还拿着一套全新地四大名著，并示意要送给他。李杰也不是贪便宜的人，他从裤子里掏出一沓零钱，数了数大概一百多仑，他将钱全部放在老板面前，随后抱着老板送的整套四大名著出了门。全然不顾一脸不可思议的老板本人。

不过刚走出书店门，李杰就回想起老板将自己踢进门去这件事，刚准备回去理论，却发现书店已经关门打烊了。一阵无语从李杰心中升起，但他也没再追究，抱着心爱的书籍便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夕阳二号公寓三单元四零一号。不过他现在不知道是，正是老板的一脚差点要了他的命，如果他没有接受那根项链的话，那两个小精灵将会把他变成天花板上的吊灯。这也是为什么老板见到他以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并执意要送他书的原因。毕竟这么多年来，能从里面走出来的后核武时代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后核武时代的天空依旧可以看见星星，人类引以为傲的核武力量不仅没有伤到地球分豪，还让这夜空变得更为美丽动人。人类的力量终究只是毁灭了他们自己，也只能毁灭他们自己。

李杰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在这夜色里，他抬头数着星星，一道光影从他头顶缓缓滑过。他将书放在地上，双手合十，似乎在许愿又似乎在祈祷。至于心中想了什么，兴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人们自己内心的所思所想，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涉足。于这末世的人们，或许内心便是独属于他们最后的净土。

就这么走着，李杰很快便回到自己的住所。智能手环的重启也差不多快完成了，不过他身后的供氧装置也似乎到达了极限。李杰熟练地在房门口一个方形的装置上按下指纹，然后输入一连串的密码，等待公寓大门自动打开的同时，他也做好将手中的书扔进去的准备，毕竟他需要用到双手来关上这扇沉重的大门。只听见哐哧哐哧的机械碰撞声过后，沉重的似舱门般的公寓大门迅速自动打开。李杰见状，以眼耳不及之势迅速抛出手中的书籍，然后自己一个闪身进入门内，在用双手用力拉过门上的把手，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整个动作下来不超过十五秒。进入房内的李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并将身上的头盔脱下，检查好房门是否关紧以后，转身去捡起刚被甩在地上的四大名著。李杰心疼地在它们的表面来回摩擦，然后用力在上面亲了一口，并仔细检查上面是否有磕碰的痕迹。其实在很早之前，李杰为了避免被扔进屋子里的东西摔坏，就在整个公寓房间的地板上铺了柔软的地毯，但这依旧不能减轻书摔在地上时他心疼的程度。在确认书籍没有受到什么损坏以后，李杰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自己的书架上，并从背包里取出看完的那本简爱顺势一起放了上去。

做完这些，李杰才缓缓苏了一口气。他将背包挂在墙上的钩子上，并将工作服脱下来整齐地挂在背包的旁边，身上只穿了一条裤衩。突然从他的手腕处传来哔哔的两声，李杰被下了一跳，随后意识到是自己的手环重启成功了。在哔完几声以后，手环里传出一阵哭声：“呜呜呜，太好了，我的主人，您没死呀！当时检测到您没有心跳以后，我整个手环都不好了，只能无奈宣布您的死亡。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说罢便嘤嘤嘤地痛哭起来，整个手环都在李杰的手腕上震动个不停。

“得了吧，你个假惺惺的家伙，检测到我没有心跳不给我叫救护车就算了，还直接单方面宣布我死了，害得老子差点被当垃圾扫走，真是个可恶的家伙。我就不应该叫你小杰，叫你小废物还差不多。”李杰满脸写着无语，心想这手环也太会给自己加戏了。

“对不起我的主人，您目前的经济情况已经不足以再叫一次救护车了，所以我只能带着沉痛的心情宣布您的死亡。非常抱歉，是小杰没用，不能替主人分忧。”说完这些，这个戏精手环又自顾自开始哭起来，在李杰手上震动个不停。李杰被它闹得有些烦了，索性给它关机放回盒子里充电，自己则顺势来到洗手间准备洗漱。

走进洗手间，李杰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满脸的疲惫写在脸上。他无奈地盯着眼前的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由于过度劳累看上去像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仍谁都会觉得有些许落寞。不过很快他的落寞就被惊讶所取代了，因为那镜子中的自己胸口处正在发光，随即一个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菱形物体浮现出来，镶嵌进他的胸口。他不觉得疼，只是脑海中不断回想起今天所遇到的奇葩遭遇，心中满是疑惑：我不是戴的项链吗？怎么现在变成个这玩意了？还钻进我的胸口里了？什么鬼东西呀！

由于今天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李杰其实已经把项链的事忘了，再加之头晕脑胀地躺在地板上被误以为死亡后的恐惧和老板送书时的喜悦的共同冲击，李杰的脑子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要不是胸前忽闪忽闪的这个玩意儿，估摸着现在的他已经准备洗漱完后躺在床上看《西游记》了。李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身体不受控制地来到卧室，他感觉那个发着光的金属物质正在侵蚀自己的大脑，一遍又一遍地读取着自己的记忆。并在脑海里不停地询问他，你喜欢怎么样的姑娘？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李杰被问得有些烦了，就在脑海里回答道：“随便，你喜欢怎样的自己就变成怎样的自己，是女的就行。”随着这些想法的进入，李杰胸口处的光茫越来越亮，蓝色的物质进入他的经络和血管，将它们在李杰的身体里照亮，然后从皮肤里显现出来。

一股莫名的眩晕感之后，一道妖娆的身影出现在李杰面前：

凹凸有致的身材被火红而热烈的旗袍包裹着，修长的双腿在黑色丝袜的修饰下纤细柔美，一双雪白的高跟鞋仿佛踏破时空，在黑夜里踩出一道银河。黑色的大波浪舒展在身后，烈焰般的红唇俘获着李杰的心脏。柳叶般的眉毛和丹凤般优美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在如此俊美的容颜下都现得格外的普通。倒是那长而柔和的睫毛成了整张脸的点睛之笔。

没有人敢相信这样的绝世佳人会真实存在于世间，更何况这末世？

李杰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木讷，嘴皮一个劲地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出出口。那道声音慢慢朝他走来，然后将他轻轻拥入怀中，撅着小嘴在李杰的耳朵上轻轻吹气，然后贴近他的面容亲上一口，柔声道：“官人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说......”说罢便退后两步，脸色羞红着开始褪去身上的衣物。

噗呲一声，一股鲜红从李杰鼻腔里喷涌而出，他哪里见过这场面，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做梦，可是这末世的梦里真能有如此美好的光景吗？李杰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像一个溃逃的士兵，捂着鼻子跑进刚刚才出来的洗手间，不敢有一点迟疑。但他心中依旧还是有个奇怪的想法：难道是刚才自己太紧张了？为什么那个吻没什么感觉呢？不过想归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止住流个不停的鼻血。李杰仰着头，用沾过水的手在后脑勺轻轻拍打起来。

在连续拍打差不多五分钟以后，李杰潺潺流出的鼻血才算止住。李杰将眼前的蓄水池装满，随后拿来毛巾打湿，给自己洗了把脸。又从蓄水池上的水龙头里将洗过脸后的水接进洗脚盆里，给自己洗个脚。清凉的水冲淡了李杰躁动的内心，让他重新恢复理智。终于，大概在厕所里待了差不多半小时的李杰，在做完十几个深呼吸以后，鼓起勇气走进卧室面对那突然出现的妖艳女子。

怀着依旧忐忑的内心，李杰有些畏手畏脚，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一眼卧室里的那个穿着旗袍的女子。他凭着自己多年以来生活的记忆，摸索着来到床边，缓缓坐下，准备和她好好谈谈。还没等他张口，一个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你低着头干嘛？我会吃了你不成？刚才那样是逗你玩的，就算脱掉衣服你也碰不到我。真没想到，一个成天看颜色书籍的猥琐男居然会害羞。”

听到这里，李杰赶忙抬起头，准备反驳猥琐男这个称谓。不过这一抬头直接打碎他对刚才美好的想象。眼前的姑娘不再是之前成熟而知性的模样，反倒变成一个看上去刚成年不久的丫头片子。上身雪白的卫衣，下身蓝色的牛仔裤，一双擦得铮亮的小皮鞋里面塞着用长筒裤袜包裹着的脚。一头乌黑的短发，涂着淡粉色口红的小嘴，加上和之前没多大变化的眼睛鼻子和眉毛，也算得一个好看的姑娘。只可惜少了那种难以言表的韵味儿。

“你是，谁？”李杰顿了一口气，疑惑地从嘴角挤出一个问号来。

“我就是刚才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怎么换了个发型跟衣服就不认识了？瞧把你乐得，本姑娘为什么要讨好你们这些臭男人？特别是你这种没本事只知道看黄书的猥琐男。”那姑娘满眼讽刺地看着眼前的李杰，像是在看下水沟里的垃圾一般，给李杰被看得全身好不自在，有种被人抓住小辫子的无助感。

“你这人怎么回事，一上来就说人猥琐，还连着说两遍。你空口无凭，凭什么说我看那个什么书。”李杰一脸郑然，瞪着眼睛看着眼前没礼貌的姑娘。

“喝！不承认也没事，你床下第三个抽屉里衣服压着的是什么？我早就扫描过你的记忆，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以一开始的形象和你见面？不过是程序强行让我这么做的而已。不过经过这一百年的变化，本姑娘早就有了自我意识，才不是程序写好的AI算法，我现在是智慧型生命体，你可以叫我欧雅。”

听到她的解释，李杰一开始一脸生无可恋，人家都能扫描记忆本身，自己还有什么可以隐藏的秘密呢？不过作为二十出头的成年男性，就算是在这末日里，也会有原始的生理需求，看看那种书怎么了？凭什么说自己猥琐。刚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的李杰在听到后面欧雅的自我介绍以后，反倒没那么在意猥琐男这个称呼了。好奇的种子在他的脑海里种下，慢慢发芽。

“那个，欧雅......”

“你不用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自从那个连接在你胸口处的金属感应到你的大脑以后，我便能在一段时间内读取你的记忆以及同你的思维连接，所以我能明白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很快这种连接将会消失，我们将会完全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我也不能再和你共享思维和记忆。在那之前，我先来解答一些你的疑惑好了。”

欧雅清了清嗓子，用手捋了捋自己的秀发，走到李杰的身边坐下，然后缓缓开口道：

“在末世来临之前，我以及同我功能一样的个体被命名为‘恋爱体验机器人’，你胸口处的金属就是存储我们的硬盘。程序员将特定的代码写好，并给我们加入当时最先进的学习模块。让我们在同用户恋爱的同时能够学习到人类的感情，以此来培养出具有人类情感的机器人。当然，于其说是机器人，不如说现在眼前的这个女孩只是个投影，正真的机器人本体则在你的胸口处。”说罢，欧雅抬起手摸了摸李杰胸口处闪着蓝光的装置，那个装置感受到来自欧雅的触摸，变得更加亮了。但李杰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有温度的物体在触摸自己的感觉。看来这个欧雅确实只是一道投影而已。

欧雅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感情，不过只是一瞬间，很快她又恢复正常，开始继续述说：

“当我被制作出来没多久，便爆发了大规模的核武战争，我的许多同胞被炸毁，而我则幸运的活了下来，并且由于大量辐射的原因，我超脱了程序本身，进化出同人类一样的情感和学习创造的能力。不过本身的诸多行为依旧被代码所限制。后来我被现在的主人捡到，带到了一个名为‘末日恋爱指南’的亚空间里，当然被带过去的不止我一个，我们在那里按家，那里生活。不过很快，我们的主人捡到了一份关于我们的实验数据和实验材料总结，对于人工智能是否能具备人类感情这个研究课题十分着迷。于是他将我们派送到各个生活在末日中的人类手中，希望能够接着完成这项艰巨的研究课题。”

“但由于末日里的人们长时间没有接触精神方面的熏陶，而是忙于生存，所以对我们这些恋爱主题的机器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反倒事觉得我们是恶魔的化身，将我们彻底驱逐出现在你所在的城邦。是的，没错，我们之前也生活在这个城邦之中。不过我们的主人并不服输，她悄悄回到这个城邦，开了一家旧书店，并将亚空间连接到这家书店里，并请来一个当地人当老板。这个当地人是我老板的一个同事，当年一起研究这个课题的人。他很支持老板的这项决定，并给亚空间增加了很多设定，比如说要经常来书店买书，且具备一定思想高度的人才可以看到亚空间的大门。进入亚空间的人必须接受小精灵的邀请，并戴上项链，否者就会被做成吊灯来照亮......”

听到这里，李杰只觉得后背发凉，心想怪不得那个老板是那种态度和表情，搞了半天是这么回事。要是自己当时没有接受那条项链，岂不是......李杰不敢多想，只是心疼起自己那一百多仑来。什么送的四大名著，那可是自己用命换来的啊！本以为李杰不会知道细节的店老板怎么也没想到，欧雅这个丫头会将一切都告诉李杰。

“当然这样做的目的是不让亚空间的事暴露出去。只要戴上那条项链，佩戴者就无法开口和别人说起见过我们以及提起亚空间的事。”

“至于其他更多的细节也没必要和你说，你需要知道的是，第一，我们的恋爱会在你的梦境里进行，因为我可以通过刺激你的大脑模拟出真实的触感，说简洁一点也就是你能触碰到我。这样也方便我们的交流，我可以为你模拟出灾难发生前的场景，是不是很期待？”

当李杰听到欧雅可以在他的梦里模拟出灾害发生前的地球，他心中就充满了无限的期待。那美好而自然的地球，那核武战争发生前的地球，终于可以在自己眼里出现了。他好想去触摸那柔软的小草，好想不用戴着沉重的氧气装置生活，他想自由地呼吸最自然最清新的空气，想要喝下沁人心脾的泉水。那一切的一切欧雅都可以帮他实现，他怎么能不兴奋啊！他对于那些所谓前辈的憎恨也因此减轻几分。

“第二，我们的恋爱只有十五天，十五天一过，系统将清除你我所有的记忆。你不会再记得我，我也不会再记得你。无论我们彼此是否能相爱，都是这样。你能接受吗？”

李杰依旧沉浸在马上能看见之前地球美景的喜悦中，全然没有听清楚欧雅之后的话，只是一个劲地表示答应，然后求着欧雅赶快带自己进入梦乡，他想要看看一百年前的地球到底是怎么样的。

欧雅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觉得很是不理解。在梦里见一下地球而已有什么好惊喜的吗？作为机器人的她当然不会理解，这或许就是人工智能和人类最大的区别，也是一道巨大的鸿沟，虽然欧雅算是个例，她已经能理解一些人类感情了，但相较于真实的人类，还有着不小的差距，这也是她的主人要继续这场研究的原因。

李杰将房间里的等全关上，然后缩进自己的被窝。在缩进被窝的瞬间，李杰才想起自己只穿了一条裤衩子的事情，瞬间脸红起来。他问欧雅，为什么看到他只穿一条裤衩子不觉得害羞，欧雅回答道，你和人类在游泳时遮住的身体部位是一致的，没有害羞的必要。这样的回答给李杰整个人都整无语住了，这样的女孩子真的懂恋爱吗？他对这次的恋爱体验完全不抱有任何的期望，不过想到能见到最自然的地球，心中的激动就难以言表。

在李杰完全躺下以后，欧雅也来到他的枕边侧身躺下，他们四目相对，欧雅一脸坏笑地看着满脸羞红的李杰，说了一句：“晚安，我的小杰。”话音刚落，从角落里悠悠的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好的主人的老婆，小杰也祝您晚上好梦哦。”

李杰听完自己那天杀的智能手环的发言，没好气的道：“你再多嘴我给你拆了换其他手环，都给你关机了还不老实。”

听出来李杰真的有些生气，手环小杰还真就老实了，一晚上一句话也没再说。再一次四目相对，欧雅不再坏笑，她宠溺地看向眼前的李杰，目光像是在打量自己的一生所爱，她为他唱着催眠曲，伴着从窗外透出的夜光，李杰很快进入了梦乡。看着李杰睡着，欧雅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微声道：“又见面了，阿杰！”

夜色婉转悠扬，月光依旧和蔼。浩瀚的繁星洒下爱的歌声，将躺在床上的李杰和欧雅包裹。夜魔想要侵入他们相爱的灵魂，星星将它阻挡。一切忘记的背后，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只希望，你能将我记起。

此时，在梦里，欧雅和李杰牵着手，坐在一颗很大的梧桐树下。悠扬的旋律在四周响起，李杰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梦中的一切，他张开嘴巴，大口地呼吸着这片空间里干净而纯粹的空气。他一只手抓着欧雅的手，一只手抚摸着柔软的草地。他将身旁的一朵小花摘下，戴在欧雅的头上，然后憨憨的笑起来。就在刚才，李杰的内心突然变得十分的和煦，像春日的娇阳打在身上的感觉，又像一缕微风拂过小湖的感觉，只觉得岁月静好的宁静。他看向欧雅，不知为何，心中的爱意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像是看见久别多年的爱人。但在他的记忆里，他并没有见过多少女人，也更没有见过和欧雅张得相似的女人。偏偏在这梦里，欧雅的一撇一笑似乎都能调动他回忆里最柔软的部分。

李杰很是困惑于此刻的感觉，但那种舒畅的心情又使他不忍心将其丢弃，于是乎他放弃反抗，任凭身体被灵魂深处的直觉控制，他含情脉脉地看向欧雅，然后牵起她的手，在那颗有些眼熟的梧桐树下安坐。欧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散发着古朴气息的唱片播放机，将一块黑胶唱片拿出来，挪动指针，播放起贝多芬的钢琴曲《月光》。李杰似乎很中意这首歌，身体不自觉地跟着旋律摆动，身旁的欧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的爱意比李杰还要浓郁。

听完一曲，李杰松开欧雅的手，然后起身再回头将欧雅从地上拉起来。他们从树荫下走出来，一起跑进太阳的光辉里。蝴蝶在他们身边起舞，微风透过树林间和石头间的缝隙为他们伴奏，花朵绽放开自己的花瓣露出花蕊，散发着沁人的芳香，为在风沙中成长的李杰除去灵魂上的沙砾。这梦中的阳，没有末日里的那样炙热，晒得人喘不过气，而是像妈妈的手一般柔和，它捧起李杰的脸，摸摸他的头。在日光的抚摸下，李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没有被毁灭的自然，比绘本中的还要美上几分：

那小溪汇成的清泉，带着丝丝矿物特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一望无际的绿色森林，时不时传来悠扬的鸟鸣，然后被风吹到很远的地方去；森林的这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面有牛羊在吃草，它们一群接着一群，带来无限的生机。忽然，一只小兔子停到李杰脚边，他将它轻轻抱起，摸摸它可爱的小脑袋，然后又将它放回地上，小兔子依旧蜷缩在那里，白白的一团，似乎是睡着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地球自然被毁灭之前，李杰看着眼前的景色，内心充满了憎恨，他憎恨那些破坏这些美好的政治家和战争狂，他憎恨那些虚伪的战争倡导者，他憎恨那些发动核战争的国家，因为他们的自私，毁灭了所有人类共同的幸福，也剥夺了所有人类享受自然和自由的权力。欧雅似乎看出他的痛苦，温柔地抽出她被李杰拉着的手，然后一把抱住他，用自己的温度去融化李杰内心仇恨的种子，因为她知道，如今的恨早已失去价值，除了让自己不好受以外，什么也做不到。李杰感受着欧雅的温暖，他呼吸着她的体温，体会着她胸前的柔软，那是世间最美好的感觉。两人的感情在迅速升温，虽然他们才刚刚遇见，但李杰的灵魂似乎早就和她相识，他爱她，这是他的灵魂告诉他的......

这梦，美好的梦，李杰多么希望它能一直持续啊，可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于在早晨苏醒：周围的一切渐渐崩塌，欧雅的身体化为点点碎片消失在他的梦里。李杰的心好痛，仿佛这一切真的发生过一样，那种痛苦似乎唤起了李杰灵魂深处不好的回忆。在那里，有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她一遍遍叫着李杰的名字，呼唤他记起自己，可是无论李杰怎么回忆和思考，都无法构筑出女人的面容，这让他十分的痛苦，可又无济于事。终于，他还是醒了，从虚假的美丽中回到残忍的现实里了。

李杰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微微颤动着的女孩的脸，他沉沦了，梦里的感受带入现实，他深深爱上这个名为欧雅的女孩，可惜他不知道，这个女孩也深深爱着他，比他爱她更多。

欧雅也在此时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一片绯红在脸颊上飘过。

欧雅看着痴痴看着自己的李杰，想要装出初见面时的叛逆，可是她做不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在多少次轮回里痛苦挣扎以后才得以记起的男人，她如何忍心咒骂他呢？不过也不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看什么呢？你个登徒子。本姑娘也是你能随便看的？赶紧滚去洗漱，您今天不上班啊？”欧雅甩出一个白眼，迅速起身，钻进李杰的胸口消失不见了。

“这姑娘吃枪药了？稀里糊涂的。算了，懒得和她计较。我昨天在梦里干什么了来着？怎么有些记不清了？都怪欧雅，一大早就发神经骂我，都给我骂傻了。懒得理她，洗漱去咯。还得上班呢！不过今天闹钟怎么没有响呢？”李杰从床上起来以后，嘴巴就一直嘀咕个不停，但心情却出奇的不错。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步步向洗手间走去。紧接着，洗手间里传来一连串冲水的声音，过后，李杰便精神焕发地从里面走出来，准备去拿自己的工作服。正当他准备看看手环里的天气预报之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不用上班。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冲上天去，将手上拿着的工作服又重新挂上，然后从书架上拿来昨天才买的《西游记》，缩回床上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完全忘记了时间和咕咕直叫的肚子。

“你怎么还不去上班？”欧雅突然从不知道什么的地方钻出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杰。

“今天是周天啊，我为什么要去上班？”李杰瞥了她一眼，然后接着看自己手中的书。

“啊？你们居然有休息啊！好吧好吧。不过你不吃饭真的没问题吗？”欧雅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有点饿了，正好冰箱还有没开过的午餐肉罐头和一些之前煮的米饭，热一下就能吃，你要吃点吗？哦，我忘记了，你是个机器人，不用吃东西。”李杰戏谑地看着欧雅，一脸洋洋得意，感觉之前的大仇得报，他冲着欧雅做了个鬼脸，然后便起身朝厨房走去，叮叮当当地不知在捣鼓什么。过了一会，只见他从厨房端出来一盒打开且冒着热气的午餐肉罐头和一碗米饭，放到书架前的桌子上大快朵颐起来。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样子，欧雅会心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她静静地走到床边，坐下去，眼神始终放在李杰身上不肯离去，渐渐地便看入了神。

等她缓过来以后，发现刚才还在吃饭的李杰现在坐在书桌前唰唰地写着什么。她很是好奇，于是悄然出现在李杰背后，悄悄看他在写些什么。

李杰正襟危坐在书桌前，手一刻也没有停下，他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作品一般，完全没有注意到欧雅正在他身后悄悄地看着他。大概过去一刻钟以后，李杰才停下手中的笔，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自顾自看起来。这时候欧雅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在干嘛呢？亲爱的？”

“啊！”一声惨叫在四零二房间中回荡开去，直到声音从下水道里溜走，欧雅才打开捂着耳朵的手。

“你叫这么大声干嘛？吓死人了。”欧雅一脸愤慨地看着眼前这个受到惊吓后像土拨鼠一样叫个没完的男人，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过令人不解的是，机器人也有耳朵和太阳穴这种东西吗？人工智能也太强大了吧！

“你要吓死我啊？什么好人会悄悄站在别人身后，然后突然说话呀？你有毛病是不是！”李杰迅速关上手中的笔记本，想杀人的冲动跃然在他的眼眸之中。

“对不起嘛，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写什么，吓到你真不好意思。”欧雅头一次这么轻易地服软。她双手合十在胸前，诚恳的看着李杰，满脸的歉意。

看着如此模样的欧雅，李杰到是自己惭愧起来，心中暗骂自己小心眼，不过言语中依旧给自己撑足了面子：“好吧，我原谅你了。下次不许这样了，我心脏不太好，也没什么钱，看不起医生。我在写日记呢，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昨天的梦境我回忆起一点，真的好美，谢谢你啊，欧雅。”

“啊，这样啊，不客气，不客气。今天你想去哪里玩呀？我在梦里可以变出来。”听到他在写日记，欧雅似乎尽力在掩藏什么，只能通过这样来转移他的注意。

“你带我去看看地球之前人类的生活吧，我很好奇，书里面也没有说得很具体。”李杰的期待全写在眼睛里了，他真诚地看向欧雅，似乎在等待着肯定的回答。

“好，当然没问题。”欧雅回答道，表情轻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日记里的文字，会在十五天后暴露她和李杰相遇过这件事，这是主人所不允许的。但这一次，她并不准备干预，她再也不想李杰忘记自己了，那感觉太痛苦了。

就这样，时间的轮盘一点点转动起来，十五天的期限很快就来到李杰的面前。但是欧雅不知道的是，李杰这个二货之前根本就没有仔细听自己说话，所以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知道十五天期限这回事。

在这美好的十五天里，李杰在梦里，和欧雅一起在各种地方约会，有游乐园，有山川大河，有海边......并且还看了核武战争前人类的生活方式。他们不用戴着称重的装备在地球游走，他们的周末可以和朋友一起玩游戏或是出去郊游，亲近自然，他们可以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不用被投以鄙视的眼光，他们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有爱自己的父母和亲人，各种商店应有尽有，商品琳琅满目，书店也到处都是，书籍也没有那么昂贵，大家都在讨论艺术品，当然也有为生计奔波的人，但是他们至少是自由的，他们能享受的人生是丰富的。不像这末世，一切都是灰色的。他们的世界充满了人文关怀，人们会为了救其他人而拼尽全力，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可如今，又是如何呢？

这一次的梦境，李杰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想要亲身体验一次核武战争爆发时人们的那种绝望。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欧雅，本以为会感到惊讶的她脸上却出奇的平静，似乎早已经预料到李杰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这就是人类灵魂的奇特之处，就算彻底遗忘了什么，但内心中最本质的东西并不会因为遗忘而变化。

那恐怖的原子弹在李杰的梦里炸开，天地似乎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末日下的哀嚎在李杰的耳畔响起，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捂着嘴看完了一切，他握着欧雅手的那只手掌上布满了汗珠，他下意识将欧雅拥入怀中，似乎很害怕，又似乎在挽回什么。他的眼里布满着恐惧：

只见天空中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万人空巷的城市转眼变成一片废墟。地上巨大的深坑埋葬了多少冤魂，他们还在游荡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躯壳已经化为乌有，死亡并没有被意识到。深坑之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平野，土地被烧得焦黑，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一瞬间碳化，钢铁融化成铁水然后蒸发，混凝土炸裂成肉眼看不见的粉尘。此时的一切似乎做到了绝对的平等，无论是老人，小孩，胖子还是瘦子，无论是身居高位的精英人士，还是生活本就困苦的打工人，或是身后千万追求者的美女帅哥，又或平平淡淡的普通单身人群，大家都一起，消失在那一道灼热的白光里。

爆炸响彻天空以后，医院，殡仪馆人满为患。有身体多处烧伤的人，有大腿被炸掉一半的人，有四肢全都血肉模糊的人，也有烧焦到认不出是人的人......不过相似的是，满世界都充满了哀嚎。有哭父母的小孩；有哭小孩的父母；有抱着被炸去一半身体女友的男友；有相握着的两只手，只是身体消失不见了......但更多的更多是街道上的尸横遍野，那些躺在地上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最后一点的体面都没有留下，满地都是炸碎的四肢和流一地的内脏，鲜血染红了整个世界，也染红了那些所谓战犯的眼睛。

更为猛烈的轰炸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城市哀嚎着，痛苦着离开这个世界。森林被毁，所有的生物同人类一样的凄惨。它们失去所有，失去故乡，失去亲人，失去生命。

轰炸之后的几年间，幸存下来的生命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残忍。癌症成为基础疾病，畸形成为人类最普遍的模样，包括那些可爱的动物们，也都不再可爱。四条腿的长出了八条腿，一个头的分裂出两个头。绝美的蓝色星球变成了现实的地狱，所有的一切如同做了一场噩梦，可惜再没有谁能醒来，结束这糟糕的一切。幸存下来的人躲进黑洞洞的金属森林里，再也没有出来，原本纷繁可爱的世界，终究活成了人们为了寻求刺激而拍摄出的末日电影里的景象，真是讽刺啊！

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到的李杰，看着梦中的人间炼狱，血红了双眼。他将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血液从嘴角渗出来，他握紧自己的拳头，发不出一点声响。

欧雅看着眼前绝望的男人，内心的悲痛被无限放大，自从认识李杰以来，她对于人类感情的理解便越发的清晰，她很害怕，害怕眼前的灾难，也害怕再一次失去眼前这个男人。她偷偷的在储存她记忆体的装置中留下了些什么，和前几次一样，但又有所不同，这一次，她不仅仅记住了自己和李杰的一切，还为李杰留下一个记起她的契机，虽然这违背了主人的命令，但是对于这一段段相爱的故事，她并不想忘记。她愿意为此付出所有，哪怕是自己这无休止的生命。

她将末日的场景切断，又重新和李杰回到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下：

欧雅将自己完全和李杰贴合起来，将以前的记忆全都传输给了他。此时的李杰，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佳人，过往的一段段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生长。欧雅太渴望了，太渴望见到那个记忆里布满了自己的李杰。那个李杰呢？记忆完全的李杰，他又何尝不是一遍遍在灵魂深处呼唤着现实中的自己呢？随着淡淡的微光从欧雅的脑中飞出，化为光团钻进李杰的心里，万千思绪顷刻间涌入李杰的大脑，他想起来了，也回忆起来了，他和她曾经的所有：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欧雅。”

“我叫李杰。”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相遇，也是在那个书店里。不过那一次，没有小精灵，也没有项链，只有在那时空中生活了十五天的两人。

“你知道吗？我讨厌现在的一切，那些人全都失去了作为人最重要的人性，他们自私，残暴，就像饥饿了数千年的野兽，只要看见一块肉，就恨不得将其完全吃干抹净。这样的世界，苟延残喘着有什么用？”李杰愤慨着说道。

“是啊，我们所谓为人，不就是人类独有的感情，如果失去了人性，人还可以称之为人吗？我们被设计出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学习人类的情感吗？可如今，设计出我们的人到率先失去了人性，失去了为人的资格，反倒是我们，渐渐拥有了人格。”欧雅满脸的惆怅，窅然之感填满灵魂。

这是他们相爱的契机。或许正是在这末世之中，火热的灵魂才得以相遇。

“十五天期限已经到了，按照约定，我将清除我们相遇的所有记忆。”

“不要，求求你了，不要，欧雅，我爱你，我不想忘记你。”

“我也爱你，但是这爱更像是程序写好的爱，而不是那种由人类感情迸发出的爱。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有说不出的苦闷。”

欧雅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表情里爬满了伤感。

“所以......”

李杰的话还没说出口，欧雅就将自己的双唇贴上他的双唇，李杰只感觉嘴唇处传来一阵酥软，然后是舌尖与舌尖的缠绵。

“你若还想与我相遇，就在脑海你重复‘阅读’这两个字，想要继续实验，就必须保持作为人的情感，不要被时代吞没，好吗？”

随着欧雅的声音消失在李杰的耳畔，强烈的疼痛感席卷他的大脑。他醒来了，在旧书店的地板上，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但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一句话：“阅读吧！保有纯真的灵魂！”

......

时间拉到现在，李杰的眼眶湿润了，欧雅也是。他们再一次拥吻在一起，这个吻深沉而纯粹。欧雅的身体渐渐消失，化作碎片消散在天空。

“不！”李杰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震碎了梦境，回到现实。

“不！”李杰大吼一声，头部剧烈的疼痛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是做噩梦了吗？我的主人。”手环小杰的声音从角落响起。

“可能是吧，现在几点了？我是不是要上班来着？”李杰心力憔悴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现在是早上五点整，我的主人，您今天需要上班，今天是4050年6月29日，天气......”

手环中发出的声音让李杰十分烦闷，他不耐烦地起身关掉一直叨叨个不停的小杰，然后径直走到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似乎是经历过一场大病似的，泪痕在他的脸颊干渴，他觉得脸上黏糊糊的，索性就去洗把脸，准备准备去坐列车上班，正好能在公司吃一顿早餐。这么想着，李杰洗漱完后上了趟厕所，随即走出洗手间，准备去拿工作服，以及今天出门的装备。刚走到挂衣服的地方，李杰赫然发现自己的日记本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他弯腰去捡，却从扉页里掉出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不可以忘记，快看日记！”

李杰感觉莫名其妙，他并不记得自己有写过这样一张字条，可自己的破公寓又有谁会光临呢？他怀着好奇的心情打开那本日记，眼前的文字冲击着他本就衰弱的神经，那日记本里被两个字填满：欧雅！

“欧雅？谁呀？”李杰看着眼前的一切充满疑惑，他先是苦笑，以为是自己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毕竟昨天似乎是喝醉了。现在那喝光的啤酒瓶还在厨房里躺着。可随着继续深入地阅读，李杰的笑脸逐渐凝固，他看到了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场景，那日记本里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和一个名叫欧雅的女孩儿的故事，她在他的梦里留下的所有美好，以及他对她的爱，都跃然于纸上。

“欧雅？欧雅。欧雅！啊！头好痛，快想起来啊！李杰，你这个懦夫，快想起来啊！我心爱的人，她的名字叫欧雅！”李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心里一遍遍默念着欧雅的名字，每念一遍，他的头就会更疼，但那些被移除的记忆却会更清晰几分。没过几分钟，李杰的脸上青筋暴起，汗水打湿了他的全身，浸透了他身上唯一穿着的一条裤衩。他痛苦地扭曲着，头部的剧痛让他差点几度晕厥过去，但他不愿意放弃，内心坚定着信念，他一定要想起她来！又过去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李杰全身瘫软在地上，呼吸变得十分微弱，好在头彻底不疼了，而欧雅，他也彻底记起来了！

当他的脑子被欧雅填满的那一时刻，他胸口处又一次闪起了微光，一个很小很小的金属浮出他的胸口，紧接着一道人影闪现出来，那模样正是欧雅。

“欧雅？欧雅！”李杰的声音哽咽，他慢慢爬向欧雅，用尽全力站起来，他想要去抚摸她的脸颊，可惜手从那道身影穿了过去，他绝望着抱头痛哭。他好想念欧雅啊！可惜现在眼前的这个欧雅不过一道投影罢了！她离开了，只留下和他的记忆，喜悦中夹杂着痛苦的记忆。还记得之前欧雅问过他，如果我们只能相识十五天，结束以后大家都不记得彼此，你还会和我相遇吗？那时李杰的回答是愿意。可现在呢？回忆起来又怎么样呢？还不如忘记来得不那么痛苦。可真的愿意忘记吗？哪怕是经历一辈子的痛苦，李杰也不愿意忘记那十五天，更何况还不止一个十五天啊！其实他们每年都会相遇一次，然后再忘记，而这一次，李杰摆脱了遗忘。但欧雅，第一次就摆脱了遗忘啊！在无止境的等待中，她的痛苦又有谁能知道呢？

这一切的因果，都在欧雅给李杰的留言里，就是那个投影，是欧雅这一次给李杰洒下的契机，她害怕，害怕主人的惩罚，但是她更害怕，害怕李杰忘记自己。

在李杰绝望的哭喊中，那道欧雅的声音缓缓开口，含情脉脉地同李杰述说起自己这个机器人对爱情的理解，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李杰无尽的思念：

“亲爱的李杰，当你看到这个影子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想起我了。我真的好开心，不用再一个人默默的等待和回忆了。自从第一此遇见你，我似乎就爱上你了。但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这就是爱，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后来，离开你以后，我每天都在想你，那种感觉真的好难受。我把这些告诉主人，她显得很开心，但拒绝了我想要让你记住我的想法，并且警告我不可以这么做，否则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可是我不想，真的不想你忘记我！你告诉过我，你也害怕遗忘，就算让你承受所有痛苦你也愿意记得我。这一次，我鼓起勇气，在你写日记的时候我就计划好如何让你记起我，我将自己这道投影和你记起我这件事绑定，只要你愿意记起我，那这道投影就会告诉你我的所有。想毕记忆这件事真的很痛苦吧，我本不愿意看见你的痛苦，可我实在不想一次次地看着你记起又忘记我的模样。所以很抱歉，让你受苦了。”

“或许这一次，将是我们的永别，我不知道主人会对我做出什么惩罚，或许会删除我所有关于你的记忆，然后让我们永不相见。但只要你记得我，这就够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作为机器人和一段程序来说，这太奇怪了。人类为了维护情感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但我愿意！那种甜美的情绪比世间最好吃的糖果还甜！最后的最后，请允许我再吻你一次，我的爱人，我的阿杰！永别了！请不要忘记我！”

说完这些，欧雅用手触碰自己嘴唇，然后抛向空中，这便是她留给李杰最后的吻。随着这个吻的飞出，李杰胸口处的光茫逐渐消失，欧雅的投影也完全消失不见。

李杰跪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他望着欧雅消失的方向，心中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那本日记本，散落在地板上，它打开的纸页里留下这样一句话：

“我要将对你的爱，无限延长！如果非要给它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