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列车,铁轨,月台,车票,你会想到什么?
是聚散的悲欢,还是空间的延伸,亦或是对死亡的崇拜?
我对火车最初的印象,来源于幼时随父亲去远方旅行。童年的记忆总会分外清晰,所以我记得,当年的火车还是绿皮。到站时,车轴连着的厚重车轮裹挟出一股猛烈的气流,虽早已躲在黄线以外,心底深处还是莫名地怕会被吸卷进去。于是,在大人善意的嘲笑声里,便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童音。
等车彻底停稳,父亲牵着小小的我,背着背包,穿过人群,好不容易来到属于车票上标记的座位上,那里却早已人满为患,甚至连座位下面都躺满了人。疲劳过度的面孔上,透着善良也透着耍小聪明后的「奸滑」,他们会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栖身之地而沾沾自喜。
熄灯过后,人声渐止,鼾声四起。夜色剥离了视觉,嗅觉开始变得极为灵敏。车厢里充满了各种刺鼻而又熟悉的气息,有方便面的味道,香辣鸭脖的味道,香干瓜子的味道,咸湿脚汗的味道,更有两头厕所飘出来的难闻异味,全都混杂在一起,闻之欲吐,让舟车劳顿的人更难入眠。而我,依旧难掩欣喜,痴痴地观望窗外,暗暗记下背道驶去的列车数目。午夜,霓虹闪烁不定,直让男孩把蓬莱当成了蓬菜。
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便对火车产生了近乎偏执的狂热喜爱。相比于三万英尺的高空,紧拥大地的铁路更能让我产生一种自然而然的归属感与安全感。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何在我以后的文章中,会反复出现火车铁轨等意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改日有空再表。
我真正意义上独自坐上火车的那一天,也是我去上大学的那一天。当那列火车无止境地向北驶去,我才明白,当自己终于拥有一直以来向往的东西时,竟然是用离别作为代价的。
火车依次穿过苏北平原、皖北平原、华北平原、东北平原。山海关内外,从绿树到秃枝,从无垠的平原到起伏的山峰,从暖暖阳光到皑皑白雪,沿途风景飞掠而过,列车汽笛阵阵轰隆。那场必须要走完的旅程,让我从刚上车的欣喜、到茫然、直到最后,竟演变成了恐慌不安。
我从不否认,我天生对文艺的向往,而火车又是那个可以承载得恰到好处的物体。但是,当火车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地向前驶去,我才惊恐地发觉:穿过千山万水的,是你的身体,而你的心还在原地,在那个当初启程的地方。
之后,我用将近一年的时间来学会成长,学会忘记,学会独自坚强,却仍然不能适应远方的生活。虽然,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当寝室熄灯过后,躺在床上,梦中总会响起远处列车的轰鸣。那一声声长长的汽笛,像可以撕裂黑夜的魔爪。难过的时候,我不止一次逃去火车站,不为别的,只为看看,看哪一辆列车,是从南方而来,好像车门一开,就能嗅到家乡的气息。
后来,终于迎来渴盼已久的假期,我满心欢喜地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在长达近三十个小时的路途里,我竟然无法合眼。我趴在窗口,盯着外面的景色,生怕一闭眼就会错过什么。火车穿过丛林,田野,城市,群山,隧道,直到车窗外面的空气开始湿润起来,我知道,我又回来了。
走出车站,眼前那些熟悉的景物,那些我曾经唾弃想要离开的人和事,都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其实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已经离开太久了,都忘了自己的面孔与这座城市的相融以沫。因为,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你已经有了另一座新欢的城市,你早已习惯那里的空气,喜欢在那里渲泄自己的喜怒哀乐。
一直以来,我都有这样一个梦想:有朝一日,能写出一篇不下流、不淫秽的情色小说。没想到,这个梦想竟然是在火车上实现的。这样一篇本科毕业后写给自己,兼记友人的荒唐文,绝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在南归的卧铺上,彻夜不眠,打开手机记事本,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期间只有几次是因后盖过热或手臂发酸而被迫停下。鼾声伴着汽笛,碾过坚硬冰冷的铁轨,整个夏天呼啸而过,所有的站名都写着六月未满。
再后来,我乘坐着同一趟列车,驶往与四年前相同的目的地,没有浅浅的悲,只有淡淡的暖。那一刻,看着月台上迎来送往的人群,我对生命充满了感怀与欣喜。那种感觉就像,我要去见一个久未谋面的爱人,或者去迎接一场华丽盛典的加冕。
火车,承载了旅人的远方,也将远方变成旅人的另一个故乡,让你为一种名为思念的感情,风尘满面,奔波一生。
于交通楼
二零一五年九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