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鞋向来都比较费,一双新鞋上脚最多两个月,便被撑得“嘴歪眼斜”,丑陋至极。媳妇经常开玩笑地说我是板砖脚,再好看的鞋穿在脚上也像地摊货。不过我从来不迁怒与我的脚,父母给的就是最好的,而每一双脚总会有最适合它的鞋子。
我对鞋子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舒适合脚就行,至于是什么品牌,常常不在意。四十岁的人,早就明白自己最需要什么。再说,现在鞋的种类和品牌数不胜数,从如此繁杂的品类里挑选实在让人头疼不已,既无时间也挑选不来。买鞋这事儿,我常常假以老婆之手代劳,一则省时省力,避免陷于被人催促的境地;二来于众人前除去鞋袜,毕竟有辱斯文。
其实合脚的鞋子是有的,我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穿起来就轻便灵巧,而且吸汗不走样。黑色的布面,白色的鞋底,黑白分明,没有多余的修饰和复杂的设计。
我母亲是个很心灵手巧的人。在我的记忆中,家里有一本厚厚的书,里面夹满了各种款式的鞋样,那是母亲找来旧报纸,自己画自己裁剪剪出来的,有的上面画了很多好看的花纹。村里的妇女做鞋都要到我家来借,顺便请教母亲一些做鞋的技巧。我那时觉得母亲真是天下第一巧的女人。
千层底的鞋穿着舒服,可做起来却是极费工夫的。光是厚厚的一双鞋底就要做上几天,如果不仔细数,你根本不知道,鞋底密密麻麻有上千个针眼,细密的线脚,整齐的排线,简直是一件艺术品,光是看着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每年春夏时节,母亲就开始给我们兄妹三个准备换季的鞋子。先在木板上刷上一层面浆,再将平时积攒的破布条、布块、碎布头铺在上面,一层浆糊一层布头粘合在一起,约略有一指的厚度。晾晒干,修剪边缘,鞋底就做好了。最繁琐也是最体现耐心和技艺的,就数这纳鞋底的活。要搓细细长长的麻绳,用特大号的针,还得有顶针、锥子、小钳子。因为鞋底厚,用针不容易扎透,先用锥子扎个眼,针就轻易地穿过了。这些工序在母亲的手里游刃有余且一丝不苟,针码间距齐整,平整服贴。
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母亲就着昏暗的煤油灯或是暗黄的白炽灯,一手穿针引线,一只手拿着改锥,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几个动作,以致母亲的指关节变得粗大,青筋凸起,如同一道道沟壑。
这一双新鞋足以让我在小伙伴中引以为傲,啧啧地被夸赞着。总要在心里美上几天,爱惜的不行,碰到有水有泥的地方总是小心翼翼。我走街串巷,脚下生风,心里美滋滋。
上了中学以后,我便渐渐看不上这千层底,夹杂在一堆时尚的运动鞋中是那么扎眼,又土又丑。尤其上体育课,尘土飞扬,灌了一脚沙子,布面也变成了阴沉的灰色。我觉得母亲故意让我丢脸,我跟她闹,跟她吵,我赌气不吃饭,就为了得到一双运动鞋。
数日后的一天,母亲在校门外突然叫住了我,递给我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双运动鞋。
“呀,运动鞋!”我高兴坏了,全然没有注意旁边的母亲,后来我才知道,是母亲起了大早卖了煎饼换的钱。我只要运动鞋,哪里顾得这么多,虽然是一双地摊货,我不在乎。现在想起,母亲该是多么的心痛啊!
再后来,我工作、赚钱,终于自己买了各种各样的运动鞋,我融入了一堆又一堆运动鞋中。心底里再也没有想过母亲的千层底。
到了近些年,自己的孩子大了,人逐渐变得平和,越发的想成为一个好父亲,更多得懂得了换位思考。
吃过了各种亏,越过了许多坎,才逐渐明白,一双合脚的鞋是多么重要。它能帮助你踏平路上的每一块石头,越过生活的沟堑。脚步坚定,心里才能有底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