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盛开的时节,只那么几簇,便嫣然了整个季节。桂花是诗里最安静最恬淡的花。像极了那个温柔、娴静的身影。
有人说,文字是心底开出的花儿。多年后,当王维吟出“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时,心底是否浮现出一个清寂的身影,一如明静的水面上飘落的一枚花瓣?
初升的明月那样皎洁,照进往昔的岁月里。夜行的鸟儿孤单着飞过,它的叫声穿透云霄,也穿透了空明的往事。
而今,伊人远去三十年,思念,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原谅我将诗佛的心境解读得如此世俗和狭隘。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我宁愿王维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温暖,不愿他常叹“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的寂寥。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是否忆起她与他诗画唱和,谈禅说佛的情形?“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可是她从宁静悠远的空冥投来的安抚之目光,那么优雅从容,那么温润宽和。
光阴如字,点点琢在人的心上。世界上唯独骗不了的是自己的心,她总在你最没提防的时候暴露你的欢喜忧愁。
宁王府里,一首《息夫人》,成全了一对相濡以沫的患难夫妻。“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没有了你,连花事都无人诉说。
王维一直喜欢桂花,送朋友走时,用桂花计算分别的日子:“城隅一分手,几日还相见。山中有桂花,莫待花如霰。”而看到喜欢的茱萸也要用桂花来比较:“幸与从桂花,窗前秋向月。”
淡淡的花香里有爱妻的影儿啊。
盛唐最美的光阴,都在王维的诗里了,不必说“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空旷玄远;不必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动静相宜;不必说“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的清幽静谧;单是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足以展现盛唐的雄浑。
而人生最美的年华,都随妻子远去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烟消云散,终其一生,再不会有爱的人。而他亦知,过好以后的生活,是他对她在尘世最好的承诺。
从此,他有事上朝,无事还家,抽空作画,悉心钻研佛学,用心经营他在终南山的辋川。《辋川集》二十首,每首都是一幅画。苏东坡评“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而这诗画,难道不是作给往世的妻子的?
情如花间朝露,闪着晶莹的光芒,转瞬消失在阳光里,唯有博大的空灵的自然之心是长久的。渐渐的,他开始变得不说政治,不说理想,甚至不说自己。心里眼里唯有自然之景。
他把自己的情感隐逸在清风明月般的自然中,将自己物化在一片花瓣上,物化在一只独鸣的鸟儿上,寂静的空山里,花瓣翩然飘落,时有鸟儿独鸣。这都不重要了,他的心宽厚空灵,似这无言的山林,万物是我,我是万物,在物我两相宜,物我两相忘中,人生更加通透,世界充满了禅心。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望着山中的花草溪流,时不时还会触景生情。“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如果有来生,就做这样一朵花吧!日出日落、四季变幻、岁月流逝、沧海桑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想做一朵花,在无人的山谷中和她在一起,绽放着属于我们的芬芳。
他经常会一个人信步漫游,静静欣赏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沿着山间的小溪,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走到尽头就走到尽头吧,管它源头在哪里呢!
世间万物,自有它的来处,也自有它的去处,山穷水尽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的行云变幻吧,水自然会变成云,云自然会变成雨,山涧自然又会有水,何必纠结它来自何方?和偶然遇到的山翁谈笑聊天不好吗?
经历了人世间的大繁华,而后一无所求。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不慕荣华、不贪富贵,只寻心灵的安宁。
在王维的诗里,一切都是寂静空灵的,没有生的喜悦,也没有死的悲哀,一切都是永恒不朽的,生死两忘,万念皆寂。
因为心中有一个世界,所以,拈花一笑,不悲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