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住平房,家里院子好大,爸爸养了好几只狗,狗又生狗,我们就有了好多小狗。
我家的狗,一共有四只,分为传家狗和外来狗。传家狗是我家以前的老土狗生的,当时一胎三胞,狗妈妈得了破伤风,一个多月后就死了,剩下3个小孤儿,2只被分别送了人,留下一只最小的,起名叫做“乐乐”。三只外来狗是爸爸的朋友送的,由于他们都是一个品种的外国狗,所以看起来很蛮整齐的。每天他们就在院子里疯跑,定点吃饭,早晚遛弯。来陌生人就汪汪大叫,来熟人就眉开眼笑,尾巴摇的像陀螺,嘴边一溜溜的淌口水,看起来欢乐无比。
外来狗是分好几次来到我家的,第一个到我家的是一只成年公狗,叫做“欢欢”,刚好和看家狗凑成一对“欢欢乐乐”。第二个和第三个到的都是刚满月的小狗,由于我爸的想象能力有限,所以棕红色的叫做“红豹”,黑色的叫做“黑豹”。
我隔段时间就去看看乐乐的兄弟们,他们在别人家里过的还好,可是每天都被铁链拴着,憨吃迷糊睡,活动范围有限,没过多久就长得满身肥肉,走路颤巍巍的,威慑力倒是很大。乐乐是女孩子,她一生都保持了苗条的腰身和俊俏的外表,黑色的毛皮油光水滑,看起来就像一匹黑缎子。乐乐的聪明和她的美貌是相称的,对家里人也特别的好,哪里都能见到她的身影,简直是家里人形影不离的保镖。
欢欢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成年了,所以他对我们的感情仅限于“食客”这个档次,纪律性不强,不高兴的时候还冲我们呲牙,当过好几次逃家的带头大哥。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皮相过人,外表出众,时时刻刻有一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黑豹是先来的小奶狗,我们养她养到2个多月,有一天她自己钻出了院子,结果被路过的高中女生给带回家了。黑豹丢了之后,爸爸很伤心,爸爸的朋友听说了,又买了一只小奶狗给他,就是红豹。红豹2个多月的时候,我们忽然误打误撞的把黑豹找回来了,于是家里就有了四只狗。被找回来的黑豹回家之后,我们发现高中女生很宠着她,每天喂饼干和薯片给她,还让她上床睡觉。于是黑豹变得很瘦,还养成了很多坏习惯,对人也多了很多戒心,让人觉得好心疼。
红豹虽然是个顶班的,但是小家伙马上就以无敌的天真和勇猛赢得了我们的心。她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对家里人绝对忠诚,有点贪玩,但是没有坏心。就算她做了什么错事,一看到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们也会很快的原谅她。
我爸爸当时的爱好是打猎,于是家里的狗狗们就成了他的好帮手。迷失过的黑豹训练不成了,他就把精力放在了另外三只狗身上。欢欢虽然是只正当盛年的公狗,体力和智力都处在巅峰时段,可是他并不绝对的服从,经常是指东打西,而且还胆子小,所以很快被淘汰出了打猎队伍。红豹倒是绝对的听话,可是有点傻,心眼不是很够用,有时候前面是水坑也用力冲,结果自己扑通栽进水里还要人救。给了爸爸最大惊喜的居然是乐乐,她轻盈,敏捷,服从命令,头脑灵活,还有自己的判断力。有一次爸爸以为猎物会掉到东边,结果她果断的往西边冲,顺利的带回了猎物。
给狗狗做饭,是我妈至今难以忘记的苦差。四只中型犬,每天要吃2顿,还有一顿加餐,光是煮饭就要煮上1、2个小时,还要搭配营养,调节食谱,还要力大无比,拎着桶把饭倒进盆里,饭后还要刷盆子。从一群胃口很好的中型犬那里把空盆子抢出来刷,想想就觉得很辛苦了吧!
每年狗狗们换毛和发情的日子,我们就会比较头疼了。狗狗换毛的时候,旧的毛还在身上,新的毛已经长出来了,一碰就一把把的往下掉,看起来就像浑身贴了膏药,一块深一块浅的。我们会尽量帮他们梳毛,但是仍然无法赶上四只狗一起掉毛的进度,所以每年的那几天,我们家的院子里到处都是一团团的狗毛随风飘荡,说话都要用闭口音,以免不小心吃进去一根狗毛。但如果不小心吃到嘴里,我们就要仔细的通过毛发的形状和颜色来进行判断,欢欢是浅黄色的,红豹是棕红色的,黑豹是黑短毛,乐乐是黑长毛,然后揪住他/她的耳朵给他/她看毛毛,还要捣上一记粉拳。
换毛日只是心烦,发情日就要心惊了。当初由于种种不可预料的原因,我们家只有欢欢这一只公狗,随着三个小姑娘一天天长大,争风吃醋就变得不可避免。先是红豹和黑豹打的不可开交,随后乐乐也加入了战团。乐乐的格斗技巧应该是家传的,比较厉害,所以打过几次之后红豹和黑豹就不敢挑衅她了,默认了她女子组第一的位置。但是红豹和黑豹就打的更厉害了,有一次打的最凶,连我们最喜欢的黑豹的白尾巴尖都被红豹给咬掉了,黑豹每次一转圈,就会想到自己失去的尾巴尖,哽咽一声就趴下去舔伤口了。她们两个打架的时候,彼此非常凶狠,我们都不敢出去拉架,只能冲她们一盆盆的泼水。泼水这个主意是我爸出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法子。但是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用。可是不管打的多凶,欢欢都好像没他事一样在旁边看着,我那时候就觉得,他可真是一条贱狗。后来长大了,发现好多男生也是一样的行为,这才知道,原来很多道理是一通百通的。
发情季节过后,红豹和黑豹就准备生小狗了。先是黑豹,她自己瘦瘦弱弱的,生下的小狗也瘦溜溜的。而且她戒心很重,小狗们没睁眼之前都不准我们碰,小狗睁眼之后自己能跑来跑去了,她又不管了,每天随便喂喂奶,然后就自己跑到小狗找不到她的地方去休息。所以我就肩负起了喂奶的重任,每天拎着一堆小狗灌奶粉。
红豹很爱我们,生了小狗也不回避我们,热情的招呼我们看她的宝宝,她虽然是第一次做妈妈,可是骨子里的母性要比黑豹浓的多,每天给小狗们舔来舔去,喂奶的时候也十分有耐心。
乐乐虽然也发情过,可是始终没有怀上。所以她就每天帮忙看着红豹和黑豹的小狗,把妈妈们照顾不到的小狗叼回窝里去。小奶狗们欢快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也是我们最提心吊胆的时候,因为数量太多了,所以每天都很担心不小心踩到谁的爪子或者尾巴,或者是耳朵,或者是踢到了哪个圆滚滚的肚子,简直是一场小小的狗的灾难。爸爸欢欢还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不是晒太阳就是自己玩自己的,孩子们好像不关他什么事。
小狗们满月了,就被一个一个送走了。红豹低沉了几天,然后又恢复了天真活泼的样子;黑豹则很不满意,每天看到我们都不太高兴;乐乐变得温柔了很多,欢欢还是渣男样。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3、4年,然后就开始变化了。先是国家全面禁止私人持枪,所以爸爸没办法去打猎了。然后是因为生意周转不灵,我们家的大院子被卖掉了,狗狗们没有了撒欢的地方。后来爸爸找了买家来,买家挑走了看起来更加壮实的欢欢和红豹。走的那天,红豹还是一副欢乐的样子,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请,还是那么天真和活泼,她以为这就是一次短暂的分离,就像以前去打猎一样。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我抱着她的头,哭的讲不出话来。爸爸也很难过,可是成年人的世界里,要选择的东西太多,感情这种东西虽然珍贵,却仍然是可以取舍的。
第三个走的是黑豹,爸爸有个朋友说家里缺一只看家的狗,就管爸爸讨走了黑豹。黑豹走的那天,我刚好放学回家,在家门口遇到黑豹被牵着出门。我把手里的苹果给她吃,可是她完全不理会,一甩头把苹果撞到了地上。现在想想,可能她见过了几次离别,心里早有了阴影。我后来去看过一次黑豹,她长胖了,我们和她打招呼,她也爱理不理的。再后来爸爸说黑豹死了,是误服了老鼠药。黑豹在最重要的性格塑造期,遭遇了两家人,两种抚养模式,在她短暂的被拐走的那段时间,她被当做全家唯一的宝被溺爱着,回家之后,她成了四分之一。狗狗在情感上的表达是很丰富的,很难说在情感上她是更喜欢我们这个大的原生家庭,还是那个给他所有爱和有害的饼干和薯片的短暂家庭。所以她回来之后对我们并不是那么上心,性格也开始变得别扭了。
最后一个走的是乐乐,不知道什么原因,姑父把她领走了。姑父家里除了没有其他小狗和她作伴、要时时带着铁链外,对她还是蛮好的。我常去姑父家看她,给她挠挠下巴,带点她喜欢吃的水果。她每次见到我,都特别的高兴,那种高兴是从每一根毛发里都能感觉的到的高兴,她会高高的跳起,用两个前爪搭在我的肩膀,用力的舔我的脸。我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更喜欢文质彬彬的舔手礼,渐渐就怠慢了她,但是不管我多久去一次,她对我的欢迎都是丝毫不减的热度。现在想起来,真是很愧对她。过了几年,爸爸又把她带回了家。
乐乐一辈子没有生过孩子,年纪大了她有点脾气暴躁,对家里人还是一样的好,可是却容不下其他伙伴了。我当时又养了一只性格更加乖巧的小狗,心里虽然知道她的好,可是到底觉得她每天凶巴巴的不够乖。后来爸爸把她又送了人,我隔一段时间就去看她,新去的那家人对她不是很好,饭不按时,饥一顿饱一顿的,大热天的水盆里也是干的。乐乐渴的要命,我给她倒满水,可是她都不看水一眼,就要过来抱我。嘴边和尾巴上的白毛分外显眼,那时候她已经是10岁高龄了。后来要考试,我就没去了,再后来,乐乐就没了,爸爸说她是年纪到了。可是我一直觉得,是我对不起乐乐,她那么爱我,可是我却出于懦弱和自私而放弃了她,到最后,我们都没有告别。这十几年间,每次想起这件事情,我都觉得无比愧疚,心里耿耿于怀。一直到今年6月,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乐乐。我抱着她,她的头和我凑在一起,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呼吸,乐乐的尾巴摇啊摇,毛发还是黑的发亮……我一直哭,一直哭,眼泪流到耳朵里,凉丝丝的把我惊醒了。醒来之后,我还在啜泣。可是心里却觉得放下了,这是乐乐原谅我了,她来找我说再见,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告别了。
我小时候养过的四只狗,不太像是宠物,更像是我的四个性格迥异的朋友们,我们就像小伙伴一样,相互陪伴着,跌跌撞撞共同成长着。成长的阵痛既是我的,也是他们的。我们一起经历了大段无忧无虑的欢乐,也因为生活的变迁而分分合合,聚散离别,生离死别,或永不相见,或心心念念,或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