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跟面包妈妈剪棉格子布啦,”我告诉风荷,我们在做冬天用的餐布,特别设计了夹层,手可以插在夹层里。那格子,Kenneth老人家如果看到了,一定会满怀深情地说,是我们那里的苏格兰裙哦,八年前他看我用蛇皮袋做家具,我便告诉他红白蓝袋的故事,他于是讲起这种格子的符号于他的不同意义,他神情略显激动,我仿佛从他的话里听到了高地上遥远如史诗般的风笛音。
“符号确乎是意义的载体”,风荷回应,“刚巧最近有跟两个广东的年轻人谈起红白蓝袋,他们说,红白蓝袋其实最早是广东人的发明。”
不过却是香港视觉设计师又一山人(黄炳培)重新提取“红白蓝”的元素进行创作,我解释,黄先生痛惜港人精神的衰落,以此系列作品展现红白蓝与香港精神一脉相通的特质:坚毅不屈、灵活变通,故而今日这个符号被视为香港文化的代表之一;Kenneth还说,红白蓝袋在世界范围内都可以看得到,兴许非洲人或者美洲人看到这种袋子也会令他们想起自己的故乡来。
我也会哦,风荷说,不过不是蛇皮袋。
她开始讲述下面的故事。
我先前说过,我妈一辈子忙忙碌碌,年轻时候更甚,没有人比她更象工作狂了,她简直不能让自己闲着,我觉得她如果闲下来或者慢下来就如同患了焦虑症一般。你是知道那个时代的生活节奏,哪里有像今天这样快,她这一路争强好胜的,仿佛要跟光阴赛跑。我小时候,因为我妈忙,我姥姥放心不下这个女儿,我妈说,因她在众儿女中最爱读书,成绩最好,深得姥姥疼爱。我姥姥,于是崴着三寸金莲的小脚,从老家乘车到Y市,照料年幼的我和我弟数年,不顾家族里其他兄弟姊妹的抱怨。
你姥姥,那~(语气词),能干得很,是个利落人,提起我姥,我妈一时不肯多说,一时又忍不住要讲。
一手的好针线,什么花儿草儿都会绣,枕头,鞋面儿上都有,你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她做。
我恍惚忆起一年冬天姥姥做的粉红带碎花的棉袄,她解开布包裹,新崭崭厚厚的袄子松软地胀开,我迫不及待地试穿,并拒绝在外面套旧的罩衫,那个粉劲儿映得我小脸儿红扑扑的。
岁月有心,很小的事,隔许多年,都可以惊人地被记住;岁月又无情,那么多当初认为重要的事却可能会丢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早早就看淡或漠不关心原来在公司时各种奇葩的竞争,如今跳脱开,也是浑身清爽自在得很,什么时候百分之百跳脱开那才最好呢。风荷还不得不要操心农庄的打理。
我深表赞同,年底到了,想来很多单位的群里大概搅得一锅粥了吧。
你能想象吗?我妈,她居然还记得幼时姥姥给做的一条围巾。
那是一种印花格子布,你姥姥把四边儿线头一点点细细抽出来做流苏,那个时候,哪有人有这么好看的围巾哟。母亲晚上去街上看演出,小孩子臭美悄悄把围巾戴脖子上,方巾,对角折了,松松系着,暖和和喜滋滋跑着跳着,人多,个子娇小的她被挤在角落里站着看,太出神了竟没有意识到有人顺手抽走了围巾,感觉冷的时候才发现脖子空了……
那晚,我怕得不敢回家,我妈回忆,不过你姥姥她并没有责骂我。
我不知道我妈当时是如何期期艾艾讲出实情,好不容易有条簇新的围巾,竟不意间遗失,定然是伤心难过之极了。
母亲那时穿得也和旁人不同,因为是巧手的姥姥做的:上身蓝色斜襟春秋褂,脖子里系红领巾,自己织的白布做裤子,纺织的手工尤为精致,白棉布细细密密,平平展展。你姥姥原先不会纺纱不会织,她就学着纺线学着织,她看不得别人纺,嫌别人纺得不够好。那时候,到了晚上她也手摇织机不停歇,灯舍不得点,你姥姥,吱吱呀呀在月下纺纱。
“你姥姥可是个强人,我种花时,你姥姥一旁念念着,‘桂花开花香万里,石榴开花满园红。’你还记得吗?”手机里是父亲的微信留言,他近来喜欢玩儿这个,冷不防看到,我脑子里记忆的闸门如同被闪电击中,震得我几要滴落下泪来,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只是徒劳,不觉疲倦地四下里找坐处而不得,犹豫着想要蹲下,似又不妥,彼时我在上海,一幢豪华写字楼的大厅,正是午饭时间,咖啡馆和西餐厅坐满了白领和老外,满耳都是叮铃咣啷的喧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