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在一片混沌中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一开始无法聚焦，只能看到脑门儿上一盏明晃的白炽灯隐约的在他眼前散出光圈，一晃一晃的让他觉得头晕。

他本能的把头往旁边一偏想躲一躲却当场愣在了那，被他咒了不得好死的人正懒散的坐在那看着他。

张晓波还没从刚才那个梦里完全出来，高烧让他的思维都变的有些迟钝缓慢，他看了陈霆半天都只是眨了眨眼一声不吭。

陈霆见他醒了却不说话，想想也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他在张晓波眼中不得好死，张晓波在他眼中离开也不过是分分秒秒。

“难受？”陈霆还是没忍住，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张晓波的脸，还是挺烫的。

气归气，痛归痛，可是冷静下来躺在这儿的张晓波他也发不出什么别的脾气了。

张晓波还是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怕他一开口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且不说他现在有没有力气去吵，就他看着陈霆手腕上那缠绕着的层叠纱布，再想着自己扎进去的刀他也说不出话来。

那刀他是离得最近的人，他最清楚刀尖是怎么从手腕上方扎进去又从下方带着层皮肉的出来。

陈霆背上有一道他摸过无数回的疤，是刚认识时为了他挨得。陈霆还为他用差不多的一把刀割开过别人的手臂，那一地的血他现在都记得。现在陈霆手腕上也注定留下一道他亲手扎进去的刻骨的疤。

那句不得好死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再说了。

他不说话，陈霆也想不出能说点什么。仿佛自陈霆生日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能好好的说过一次话，每一处对话闹到最后都是声嘶力竭的一场劫难。

陈霆看会儿张晓波，抿着唇一言不发，抚在张晓波脸上的手也不能那么一直放着，拇指下意识轻蹭了下柔软的脸颊便收了回去。

张晓波还在那儿有些呆呆的看，一时之间空气里便静的只剩下了鼻息。

不知不觉悬在张晓波头顶的输液袋就点滴的见了底，这几瓶输液的时间像是掐好的，一般要完了的时候就会有人来给他拔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霆来了迟迟不见人。

张晓波仰头看了看空了的输液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拔个输液针而已，自己动手也不是不行。

正当他有些吃力的要从床上坐起来时，陈霆却先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来吧。”

张晓波忽的就跟只牵了线的木偶似的，一句话一个口令的躺平了。

陈霆一开始习惯的伸出了右手想去拔针，可中途却换了左手。按照医嘱他的右手现在根本不能用力，哪怕是简单的拔针他也暂时做不到。

换了左手拔针，拔出来的那刹那他用右手去按，用力时手腕无法忽视的刺痛让他紧皱着眉，甚至整只手都无法控制的微微在抖。

“自己按着。”他冷冷道。

张晓波听了立马自己按住了针眼好交替了陈霆的手，那种按着他手背时的细微抖动却如一把榔头似的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砸的他头晕目眩。

他目光向陈霆的手看去，鼻尖不受控的一酸，眼眶都跟着湿了，有些干燥的嘴唇上下一碰，卡在喉咙里想憋一句对不起，可这三个字偏跟千斤重似的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张晓波本来就白，鼻头一红就显得有些明显。陈霆看着他张张嘴又闭上反复好几次，红着鼻头眼睛也湿漉的在他手那处看来看去一口恶气都跟着消了不少。

陈霆瞟张晓波一眼，心知肚明他是在内疚，偏装腔作势的在那不说话。

张晓波看着那手腕看久了，也不知道是被说不出口的三个字憋得难受，还是生病生的情绪都有些敏感，当真从眼眶里掉下两颗滚圆的眼泪。

陈霆被他这两滴眼泪唬的一怔，他跟张晓波在一起这么些日子看对方直接在他面前掉眼泪还真的挺新鲜的。

“哭什么？”陈霆伸手揩了一下他脸上的泪痕。

张晓波终于像个机器人似的从嗓子眼儿里卡出了一句：“对不起……”

陈霆听了有些意外，轻轻的笑了一声，他摸了摸张晓波仍然发烫的额头，俯下身凑近他一些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张晓波烧的稀里糊涂的脑子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陈霆这句对不起可能是跟他说的。

他觉得他可能面对陈霆从来没有一刻能像现在这么平静过，可能这次才真的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走到头了，所以再也没什么感情能拿来发泄了。

陈霆靠的一近，那股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就如气场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忽然冒出一个想要抱一抱对方的念头，并且也真的这么做了的冲陈霆伸出了两只胳膊，向上微微抬了抬身子。

陈霆会意的伸手抱住他，单手用了点儿力将他抱起来一些。

张晓波坐在床上两手环着陈霆的腰，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胀疼的眼皮微垂着竟像下一刻就能睡着似的。

“还痛不痛？”陈霆拍了拍张晓波的背，想起手下人的那顿打。

张晓波仍就摇了摇头说：“不痛。”

说完气氛又忽的沉寂下来，张晓波其实头很痛也困得厉害，但是闭上眼却没有丝毫能睡着的征兆。

最后还是陈霆先不知打哪儿摸出张卡，掰开了张晓波环着他的手臂，将那张薄薄的塑料卡放到他手里。

那一瞬张晓波就跟触了电似的甩手就要将手心的卡扔出去。陈霆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缓缓说：“这是最后一次。”

张晓波垂着头，看着那张卡，自嘲的笑了两声看陈霆说：“分手费？”

陈霆没回答，只是摸摸张晓波头发说：“我给你买了去上海的机票，你拿着这张卡去那边生活一段时间不要回北京也别来香港。”

“为什么？”张晓波虽然这会儿脑子糊，却还听得懂人话。

“因为这两个地方不安全，我没法派人二十四小时的看着你，况且你也不愿意，那你就离远一点。你爸那里你不需要担心，我也不需要你在那里呆太久，就半年。”

张晓波愣了许久，抬起头下意识问：“半年后呢？”

他不在乎是回北京还是去上海，也不在乎需要他在上海呆多久，但是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半年后呢？

其实这个答案他自己也十分清楚，陈霆今天在这里放了他，就印证了那时他说出的话，他们两清了。

或许这一直都是他想要的，可就这样赤裸裸的放在他面前时他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也觉得原来还是会很难过。

“半年后啊……”陈霆说的有点儿慢，不是吊人胃口，只是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想了不知多少遍。

“半年后你就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陈霆最后是这么说的。

张晓波自己浑浑噩噩的过了十九年，陈霆没出现之前他以为他想过的就是在酒吧里卖卖唱泡泡妞，攒够了钱开间小酒吧，找个喜欢的姑娘结婚生子，老来跟张学军似的逗逗鸟，然后就是跟皇城脚下大部分老百姓那样浑浑噩噩一辈子就过去了。

听着挺没意思的，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一辈子活的那么跌宕起伏。

可他在第二十年遇见了陈霆，短短一年多点，再问他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竟然无从作答。

陈霆给他的那些或许就是离开了对方以后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生活，不仅是物质，还有对方的的确确将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感觉。

几天前他还能说出一句“我只想要你”，可些事情发生以后连这句话都是万万不能再说出口的了。

“知道了。”张晓波有些落寞的点了下头。

陈霆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他也同样想不出一个能两全其美的办法。

“晓波……”他念了一声张晓波的名字，后面本来该接一些安慰的话可他也想不出能安慰些什么。

“我知道了。”张晓波打断陈霆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陈霆又在张晓波床边坐了很久，什么也没干，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坐在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陈霆先站了起来，他要往外走时张晓波拉住了他的衣袖，他拉的很紧，陈霆抽了一下都没能抽出来。

张晓波把那截衣袖攥的指尖发白，抬起头声音有些喑哑的说：“你再抱我一下好不好？”

陈霆偏头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不是他不想，只是他自己都怕抱一下就又反悔了舍不得。

“求你。”张晓波见他不动，睫毛微微一颤便从眼睛里滑出两行泪来。

陈霆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转过身弯腰抱了抱他。

这个拥抱并不长久，只是稍稍的一纵即逝，陈霆抚了抚他的背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说了一句“你好好的”。

最后张晓波带着陈霆的一句你好好的，坐上了安排好的送他去机场的车。他不是香港人可窗边的街景他却来来回回的坐在陈霆的车里看了许多次。

然而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

有言道好聚好散，可他跟陈霆的感情最初就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所以到了最后也当不起那一句好散，只能落得一个不得善终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