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常年在外做工,家里就剩下我妈跟我们两姐弟相依相守。
我妈平日里忙着地里的活儿完全没时间管教我跟我弟,我打小就性子野跟个猴儿一样,整日里没个消停时候,爬树掏鸟窝,田里抓黄鳝,趴地上扒纸牌,躺田沟里偷吃人家的豆角,偷米出去做竹筒饭,这些看着跟女孩子不沾边的事我都干过。只要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列如劳民伤财的事,我妈对我都是采取“不理睬”的态度。
虽说忙得只能挤出时间管饱我们三顿饭,可我妈也不是真的不管教我们,我家堂屋门沿上那根足足有大拇指粗细的桑树条就是最好的见证。
四川人爱吃凉拌折耳根(又叫鱼腥草),我也不列外,过完正月十五便是找折耳根的好时节了,这个时候的折耳根已经破土冒出了嫩叶,只需要那把小铲子把叶子周边的土一点点刨开就可以看见白白嫩嫩的跟,铲子沿着根部用力的插进泥里,再向上一挑,用手轻轻拔出就可以了。
我差不多是6.7岁开始跟着村里的大孩子挖折耳根,学会以后,几乎每天必去,我妈每天忙得煮好饭就出门了,我跟我弟几乎顿顿吃白米饭泡米汤,凉拌折耳根好歹算个菜。我家房子前边全是田,几乎每个田坎上都有折耳根,有时候挖得忘我,一个不留神儿一头扎进田里也是时有发生的。年龄大点了觉得每天拿个小铲子刨着不过瘾,我就把家里的锄头扛去挖,那感觉确实是爽,治愈能力,如果问我干什么事对我有治愈能力,那时候的我肯定会说用锄头挖折耳根。总之,我家前面的田坎几乎无一幸免的被我挖得残缺不全。
村里人都知道是我干的,有本家姓亦或是念在小孩子不懂事不与计较的,就自己默默的把田坎填好便是,可也有气不过上门来找我妈说理的。他们怒气冲冲找上门时,我特别怂的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我妈倒好,竟然笑脸相迎,好像完全没看见那一张张愤懑的脸,说实在话,有那么一刻我特别担心我妈被揍。笑着端出长凳让他们坐,笑着给他们倒水,然后坐在他们对面认认真真的听他们控诉我的罪行,期间我妈一句话也不说,更不会护犊子的替我辩解。待他们说完,我妈就起身挨个儿给他们道歉并保证一日内把所有的田坎垒上,见我妈态度诚恳又是乡里乡亲,他们也就不再追究。
我记得那天从他们离开,我妈就扛着锄头出门,一直到晚上8点才回家。我六点钟做好晚饭给她送去,等她吃完再把碗筷收回家,这期间,我妈只是在我提碗走时说了句“让弟弟早点睡觉”没说让我睡?我知道今晚我家门沿上的桑树条“要吃肉”了。
早早的哄我弟睡下,我就提个小凳子坐在灶屋(又叫厨房)门口战战兢兢的等着,老远看着一个黑影扛着锄头走来,是我妈回来了。不等我妈进屋,我就自觉地跪在灶屋的地上,身板打得倍儿直,切记屁股坐在脚后跟上,这是大忌,说明态度不端正,我妈看见了必定气得多打我记下。不出意外的那晚我被打了,我妈说打我不是因为我挖了人家田坎,而是因为人家找上门了我不敢面对。
我妈打我特别讲究方式方法—只打手心跟屁股,据说是我外婆传下来的规矩,说是打手心跟屁股打不坏人。
我妈“教育”我跟我弟都是选在晚上,而且不许我们哭出声。我们村子里男人几乎都出去赚钱,女人留在家种地照顾老人孩子。常年劳作的她们都有一把子好力气,打起自家孩子来也是没轻没重的。在村子里经常能看见小孩在前面边哭边跑,妈妈举着棍子跟在屁股后面边追边骂的场景。没人知道我妈也打我跟我弟,在其他小孩眼里我跟我弟有个温柔的好妈妈,全都羡慕得不行。
我妈在外为人谦和,跟村子里的人关系都处得挺好,村里的人时有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的,那其中绝对没有我妈。
我妈唯一的一次吵架是一天清晨。爸妈省吃俭用攒了5年终于建了个二层小楼,建完楼我们家还欠亲戚两万块,为了早点把钱还上,房子一建好我爸就急急忙忙的去了外地。我爸说了等新房透上半年他再回来我们一起搬家。那天,我起个大早,跟以前一样到处转着玩,走到我家新房后边时,我就看见正对着堂屋的地方有一堆烧了的纸灰,从没有燃尽的边角可以看出那是专门烧给死人用的火纸。虽然年纪小,但我也大致明白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我妈。我妈正在做饭,听了我的话扔掉铲子就往新房跑,看见那堆纸,我妈气得大喊“哪个嘞个缺德?烧纸找不到地儿啊?”话音儿刚落,我们村的恶霸苏家两口子就出来了,男的叫苏德海,女的是他二婚娶的老婆叫蔡文琼。他们两口子整天的游手好闲,种啥啥不长,地里全是草。没菜没粮了晚上夜深人静后就去摘人家地里的,要被人逮到了他们比别人还凶。
正常人做了坏事是不是得猫家里不敢出来?可人家到好,理直气壮的跑出来指着我妈就骂,好像那干缺德事儿的是我妈一样。苏家两口子依着辈分还是我妈的长辈,可骂人一把好手的他们男骂女补充,女骂就男补充,完全不带喘气儿的。轮番“轰炸”下,没有吵架骂人经验且一直处于劣势的我妈的最终结果就是:输得一塌糊涂回家默默的流了半天眼泪。当天下午,我妈也不去地里干活,带着我跟我弟回娘家找我外婆,非得让外婆教她骂人,说是以后再跟人吵架一定不能输得这么惨。后来在外婆的劝说下,我妈也就打消了“学习”的念头。
我妈也不是什么事都忍,有段时间,村子里的人风言风语的传我妈跟同村的李大春,就因为一次我妈从地里担玉米棒子回家走到半路把脚给崴了,恰巧李大春路过就帮着我妈把玉米棒子给担回了家。我妈见李大春满头大汗便端水让他洗了把脸,这一幕刚好被路过的刘大嘴看见了,我妈跟李大春有染的谣言就这么不胫而走,传得跟真的似的。
那日,这话传到了我妈耳朵里,气得她大哭着跑去找村支书评理,又找来刘大嘴跟李大春把事情的原委给当着村里人的面说清楚,最后刘大嘴给我妈道了歉才算罢休。我妈说一个女人名节很重要,不能被人随意往自个儿身上泼脏水。
我妈长得一般,常年劳作风吹日晒后更是不漂亮了,但我妈也爱美,家里的宝宝霜从没断过,可我跟我弟从没抹过,全是我妈自个儿用了,我的皮肤我妈尽没想过要拯救拯救。反正我现在只要照镜子看着我的粗毛孔就忍不住抱怨我妈。
我本想写一个那样的妈妈,知书达理,温柔美丽,聪明能干,坚强勇敢,完美无缺,可写着写着我越发觉得我妈离那些词“有点”远,哦,好吧,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一点不温柔,经常半夜里“收拾”我;她也不坚强,遇见事还爱哭鼻子。可完美也好,不完美也罢,她都是我的妈呀。
我爱我妈,年龄越大越可爱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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