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个冬天了呢?不多回头望着那间破旧的隔板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也像做了决定。房间门前站着一位裹着件劣质绒毛睡袍的女人,正用双手紧紧拽住衣服的两侧使劲往自己的肚子中间靠拢,两侧的赘肉被衣服的线条完美的勾勒出来,她正朝着昏暗走廊上的不多破口大骂。不多伸出手从左上衣的口袋内侧扯开了一个内补丁,从里面拿出了三张对折得很整齐的一百块钱,他死死的拿在手上紧紧拽着,随后大步的朝门口的胖女人走去,他站在胖女人的面前瞪大着眼睛看着她,显然胖女人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与平时那个无论她怎么骂都低着头朝着她傻笑的不多不同。不多高高举起拿着钱的手,但他始终还是没办法摔过去,他举得很高,然后慢慢的把钱放在这个胖女人手上,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进了板房里。胖女人仿佛直接愣住在那里,她望着正在收拾东西的不多,然后迟钝的说:“你……你……不住这里了吗?”
不多从银行24小时自助取款机房里走了出来,自动感应门一开,他就被这冬天清晨的寒气正面撞上,他抖擞着身子和头部,望着还是空荡荡的街道,拖着行李走了出去。他身上的衣服打了好几处的补丁,陈旧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变得粉碎,唯独身上挎着的单肩包,那是从高中时期就一直背到现在的单肩包,十多年的时间里,但与其身上的衣服相比,却好像崭新如故。
不多摇了摇头,轻蔑的呵笑一声,像是在耻笑对于昨晚的决定是否真实,还是在耻笑“真实”这两个字?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落魄的拾荒者,他现在连个落脚居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他已经付不起房租了。他也许捡起过许多世间人扔过来的冷眼,却燃烧不起心中小小的热火,甚至是一个愤怒的起念。
他伸手拦下了清晨里的第一辆公交车,司机睡眼惺忪,连续打了几个哈欠,脸都不转一下,仿佛他的脖子还没清醒,只是动了动喉咙懒散的问了一句,去哪。车上有两三个乘客,他们用嫌弃和憎恶的眼神看着不多。不多并没有抬头,他正忙着从上到下收刮自己的口袋,然后沉默着,他翻不出一枚硬币也思考不出去哪里。不多没有上车,司机终于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那困倦的神情像看见什么兴奋的事情瞬间容光焕发,司机一定认为他是个傻子,然后开口破骂,司机一定认为一大早骂一个没有钱做公交而又穿得破旧衣服的人是一件难得开心的事,他用不多听不懂的方言边骂边和车上几个用同样方言的人在大声交谈,就好像自己刚做了件什么哥功讼德光宗耀祖的事般。
他看着远去的车子,两滴泪水从面夹两旁滚落。他不是因为司机的讽刺和嘲骂,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讥讽。因为那些他听不懂的方言,本能的反射自己对于家乡方言的渴望,他自己多久没说过、没听过自己的家乡话了。他的沟通大部分只来自于内心,局限于左手握着的那根笔和一张张白纸上。这种莫名的刺穿全身的情感瞬间割裂了他背井离乡的情愫。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用力忍住而抽搐着,十多年来日复一日的呆滞的表情,使脸早已僵硬和麻木了。他拖着行李奔跑着,像是要追回十多年的酸痛委屈不解,冰冷的风很快的吹干他脸上的泪水,他的两边深沉的泪痕看起来与脸部的颜色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多年缺乏运动和不规律的生活使得他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他突然又爬了起来,急切的翻着行李,里面大部分的是他这些年写的文字,有投稿被退回来的、有没写完的……他像疯子一样,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看了一眼稿子,一张一张的看,然后把稿子丢到街巷里。街道里到处飞舞着一张张白纸,像是他被释放的灵魂。他翻到箱底,看着那张已经泛白的红色纸张手写的寻人启事。他想着自己当初如何赌气的离家出走,在自己熟悉的城市里逛了几天后,在电线杆上看到寻人启事以后愤然的离开。
大学毕业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还是找不到工作,父母说他两句,他就开始和父母争架……父亲总是沉默着走出家门,母亲总是蹲着委屈的掉泪,而他怒气冲冲。有一天,父亲贴着自己的老脸去到处求人终于帮他找了份工作,不多却无端的大发脾气,跟父亲吵得很凶,父亲甩了他一耳光,他就离家了,而且再也没回来过。
街头很冷,他坐在那里,眼泪不断的掉落着,他抽泣着。也许是累了,他睡着了,就这样在冰冷的露天的街道。
街道边来来往往的人群,阳光难得的洒在这片街道上。不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是小孩的模样,梦中的父亲带着他在逛服装店,不多看中了一套牛仔服装,坐在地上哭着喊着要买。他父亲看了眼价格标签皱着眉头,然后走过去跟店家低声下气地讨着价,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瞧了几眼微笑着望着。当父亲终于买下了之后,他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鼻涕眼泪,开心的看着父亲,然后抬起头对父亲说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为父亲买很多很多衣服,然后父亲摸着他的小脑袋脸上扬起了灿烂的微笑。他望着父亲,看到的却是一位两鬓斑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
他挣扎的睁开眼,望见对面商铺里有人正在为两块钱而争得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他想着刚做的梦,想起了最后那个发丝斑白脸上不满皱纹的老人,眼眶禁不住泛红了。
阳光已经全部照在了他的身上,他突然又把身旁的稿子捡进了行李包里,只是有很大的一部分已经不知去向了。他边弯着腰边捡着,拖着那个装着大堆稿子的行李,背着挎包,渐行远去,他的影子像还在原地,被他越拖越远,然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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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唐菜 // <不多的故事:第二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