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无时无刻抬头都可以见山。时时处处都不忘记“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的”“泰山岩岩,鲁邦所詹”。 不过在不同性子、年龄的人眼里,风景自是不一样的。
我不觉得泰山是一座多么高伟的山,她像一个母亲,温润而坚强,给予的多而获取的少,不要求多少关照,也不稀罕多少赞歌,虽然古往今来已经不少。
泰山的品格不是在统治者、文人名士笔下的石刻、诗句文章中显露的。那些人又不是从山脚下长大,也不是在山脚下长眠,又凭什么给泰山作传。
在我看来,在我看来,最有资格给泰山作传的,是世世代代靠山吃山的老百姓。真可惜,就像姥姥说的,她很多文化水平不高又不善言辞,在垂垂老矣之时,胸中有无数话想对泰山说,最后也只能化为一缕烟罢了。
我作为一个不太够格的山民,在登山的时候不觉得泰山是在以她挺立的岩石和陡峭的山路来征服你的双腿,她是用潺潺溪水和啁啾鸟语告诉你,累了不妨坐在大石上,鞠一把山泉水,将疲惫和干渴冲去。
一路上,你会遇见穿着老头衫,肩上搭着白毛巾的老汉哼着歌,大跨步登上台阶。不要奇怪,这都是母亲对他们认真生活的馈赠。
春日暖阳下的荠菜、苦菜、蒲公英和青草一齐长在山坡上,总有老妇携幼童蹲在一片新绿中仔细辨认。不过几天,阳坡的桃花、梨花,杏花开了,粉色和白色营造出春游的乐园,人人出门赏花,人人笑得如花间的蝴蝶。到了下樱桃的五月,小孩子拉着大人的衣袖,央求着去山沟沟的樱桃园看看。暑假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在星光下面爬山,在十八盘一个拉着一个,绝不掉队。他们玉皇顶就是凌晨,赶上乌云休班,正好看到一轮红日正在冒出头来。秋天可以吃鲜核桃、生栗子,外边人的难得这种山货,我们便赶紧给亲友送去,并不觉寒酸。到了冬天,山顶上下雪最早,下面的人一听说,就裹上了厚袄。也有壮者雪天登山,自有一番韵味,我却还未有幸得见。
后来有幸深入秦岭,自知初见远不能窥其全貌,也想借这奇岭略抒几笔。
大巴车在行驶,我在睡梦中用手抹去车窗上的白雾,雾下了,秦岭墨绿色的脊背上有未被阳光舔去的糖霜。
我是从小见惯了山的,这里的山脉连绵,该是爷爷辈的。浅褐色和松绿色的胡须爬满了他,几块嶙峋的怪石,就是那老年斑和皱纹。他一笑,皱纹就层层叠叠。有时候,爷爷的胡须掉光了,他的皮肤就是深褐色的,也有冻的裂纹和泪水冲刷的沟,那是最直白的生活。一两农人在上面,行走、采摘。几座房子,白墙青瓦,数缕炊烟,几块农田,是山民最简单也最有味的日常。塑料袋扎的矮矮的稻草人,静静的看着。
越往山里路越不平,颠呀颠呀,就把人的锐气颠没了,就把人的浮躁颠掉了,胃里翻江倒海。我再也不能假装欣赏了,他也不想炫耀什么清澈的小溪、清洁的空气,他要展示自己的贫乏土地如何滋养人的,仿佛在说:你们不幸生在最深邃的地方,我将把最少的财富,最坚强的臂膀赋予你们。你们已经见识我的荒凉,而且没有离我而去,反而在灶上烧木柴,把野菜腌成酸菜,把稀缺的面搅成凉粉,捧着碗蹲在院里吃饭的时候,我听见谁家爸爸又唱起来了。不知是誰把下山的路通开,娃们背着书包去外面。
几块乱石,拍在溪旁的滩上。我走在秦岭山村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