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几度梦绕?
他乡寒夜,终不抵家暖。
01.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
就算在城市里呆的再久,也依旧不能改变那颗揣着故里的心。
在那里的每一块泥土上的每一棵草,每一朵花,她们所特有的香气,我都记得,因为那是让我魂牵梦绕的家乡的土,也是我心底圣地的归宿。
而每一次入梦,也正是那熟悉久违的花香将我深深的吸引,让我不至于迷路。
在梦里,我一次又一次的走过我曾经儿时的路,走过我所有有过回忆的地方。打着赤足,淌过流水,像个孩子一般观察着,打量着,这个我生活了十三载的地方。
堆着枯草垛的废弃老屋里静静地躺着三颗留有余温的蛋。
老样子。
黑瓦白房后面的角落,一个放烂苕的黑漆洞旁,有一株小小的葡萄藤,是我7岁吐的那粒籽发的嫩芽。
老样子。
黑木头搭架的牛棚里有只戴着红铃铛的老牛哞哞的叫着,甩着它稀疏几根毛的尾巴,牛铃叮当的响着。我抚摸着它高高耸起的背脊,它便低头安分的吃草。
老样子。
堂屋里,爸爸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小小的我忍着偷笑给爸爸系着辫子。一旁的奶奶看电视看的直打瞌睡。我轻轻的走过去,给她披上爷爷爱穿的军大衣,日光这么好,我没舍得叫醒。
没变。
重峦叠嶂的群峰,几只青色的大鸟用力扇着翅膀扑哧扑哧的飞过水田。白鹤在满池的荷花里优雅的踱步,红色的嘴壳叼着米色的小虾。
没变。
田坎的排排桑树,小溪边的几棵柳树是儿时的爷爷亲手栽的,此去经年,爷爷老了,树却长得越发喜人。不远的麻叶地里妈妈佝偻着背打叶剥麻,5岁的我守在背篓一旁,好奇的拔着紫色的花。
没变。
牛眼沟里,爷爷挑着猪粪牛屎,洒在枯黄贫瘠的土地,只为沃了这土地,明年有个好收成。他额头的细汗,在日光里闪闪发光。
一切都没变,依稀还嗅到大爸家门口的桂花树那浓郁芳香。不知不觉,在梦里,我来到了它开花的时令。
02.
她是我儿时的玩伴,澄子。
在放学后的石墩下,我们肩并肩的蹲在一块墨色的大石头上,赶家庭作业,做完后,走小路摸虾,搓一顿。
她不爱说话。
假的,她只是比较矜持。
澄子不聪明。
假的,她只是在让着我。
澄子是个运动健将。
真的,她拿过很多跑步方面的冠军。
我喜欢看她笑起来的眼睛,弯弯的,闪着光,如天上的繁星般魅惑。
她皮肤白皙,一个大高个,远超同龄人,往人群中一站,就是那种鹤立鸡群的类型,有种说不出口的气质。
当然,有点夸张。
我们是最好的玩伴,最有默契的搭档。
想想那些脚挨着脚,背贴着背的同睡日子,说一宿的话也不嫌烦不嫌累。
是的,按照现在的话说,澄子和我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革命友谊。
不过,自上初中她去远方福建求学时,我们就失了联系,已有四年。
隔着我们的是几个省的距离。
当然,这只是我对自己说的安慰之言。
真实情况是,她在那年,去福建随父母一起居住生活。
意思是,不是短暂的停留,而是定居。
不过好在前年,渐渐有了消息。
从小学同学的口中,听闻她过的很好,听闻她数次打听我的消息。
渐渐的,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有了关联。
在QQ上,开视频对话。
有点陌生,但依稀有当初的棱角。
有点拘谨,但彼此对视笑一笑,又开始有了当年的模样。
记忆碎片与现实交错在一起,构成的是从未离开的错觉。
她说,她很好。
因为不用再让着我,她是她们班上的第一名。
狡黠一笑的样子让我们彼此都放开了拘谨,畅所欲言,约莫是找到了当年的洒脱。
她很好,不用再矜持,变的活泼有魅力,还十分健谈。
她很好,就是近年出于学习,没怎么锻炼,但仍在坚持跑步。
她很好,她变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模样。
她跟我絮絮叨叨的说着她高一军训时,她们穿着白色的水手服,绕着沙滩跑了一圈又一圈。
海边景色有多美,她想给我看一看。
她给我寄来了照片,是她坐在海边穿着淡绿及膝纱裙笑的欢颜的样子。
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个米橙色的大海螺。
贴在耳边依稀有来自海边的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哗哗水声,似乎都还能感受到从海边吹来的咸风,痒痒的,是那么的舒坦。
原来那夜我在她睡着时小声说的想去海边看看,听听海的声音。她一直都记得,我还以为她听的睡着了。
是的,深居内陆的我,距海如此遥远。
她在照片的背面上,字迹娟秀的写了一句暖心的话:我先熟悉这里,来日带着你来才不会手足无措。
真好。真好。
原来,我们都还记得。
03.
笔直的公路旁边,有一棵很老的樱桃树。
她到底活了有多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我们只知道在每年樱花开的时候眼馋的望着她繁花似锦的枝桠,暗暗盘算着离结樱桃还有几个月,还有多少天。
想必那时,又是一顿饱餐。每思及此,眼睛都会笑的眯成一条缝,嘴巴都会高兴的合不拢嘴。
我们在那棵树下的石碑上趴着做作业,写一下就会抬头看一看,那时心里盈盈的都是盛着满足。
我们会在春天野草疯长的季节,摘几朵鲜花别在发髻,彼此说着,啧啧,真丑,然后扭作一团。
我会在起了茫茫的大雾里,早早的起床。
烧着柴火,在火灶的一旁安静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看闲书。
添火烧菜的则是我的奶奶。而爷爷会在一边笑笑的瞧瞧我,一边埋头细心的编着竹席。
饭好后,在细嚼慢咽里安静的吃完,那时,爷爷会提着我的书包在有着朗月晓星的清晨送我上学,直至拐过我家那高高的山坡。
目送我直到没了踪影才舍得放心的离开。
我很调皮,常常在下午放学后吆喝着一帮好友,去采摘野果。
挥舞着书包的肩带,放荡不羁的奔向一片片果园。
像个猴子一般灵活的翻爬上挂着硕果累累的桃树,摘一个吃一个,遇到不好吃的就皱眉扔掉,那时心里满满的都是西游记齐天大圣里偷吃蟠桃的豪气。
说也奇怪,我那棵桃树下碰巧还有一口清澈水亮的古井。
每次摘了果就细心的蹲在井陉上清洗。一一装进书包后,满载而归。
当然也有运气不济者,被凶悍的大人逮住狠狠教训一通。
不过有我就有例外。
我的嘴巴很甜,能说会道的,被逮住也会有扭转乾坤的神力。不仅不被骂,常常还能噌到一顿好吃的。
朋友都问我是如何做到的,我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此中玄机,说了就不灵了。
然后一溜烟儿的跑掉,徒留一群朋友在风中凌乱,细细思索。
不过这一年,那棵樱桃我无缘再摘,再也不能。
04.
哐当哐当,火车的鸣笛将我从梦里的旧绪中拉扯出来。
带走的是我所有的美梦。
一连离开的还有那颗天真烂漫的童心。
枕头边放着一本《只要记得回家的路》,泪湿枕巾,终不能再眠。
我是一个没有家乡的人,在那个暑假,所有的一切都在刺耳的挖土机嗡隆隆的巨声里终结。
我搬到了城市,却是一个没有家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