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王下了令,将要与玁狁开战。
我的名字出现在了征兵的名册上,看来,我是要去从军了。
二丫俏生生地立在杨柳树下,二月春风,吹动了她的长发,吹起了她如脚下娇嫩的草儿般灼人眼的碧裙。她像往常一样,等着我。
她说:“你将要参军,我不会等你。我娘当初非要等我爹,可她等了一辈子,都没把我爹等回来。我不会等你。”
最后她折了根柳条送我,让我带着去参军,说上面留着她给我的祝福,大约也能像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一样,起着点保平安的功效。
哎,媳妇都没了,保平安又有何用?
我有点委屈,有点惆怅,有点落寞。
可惜男儿有泪都不能轻弹,我也只能装作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拜别家人,去出征。
我还是带上了那根柳条,插在包袱里,后面长长的一截在风里,摇摇摆摆,跟着我一起去参军。
(二)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参军的路尽是不太平。
穿行在寂静得怕人的山涧小径,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有豺狼虎豹出来要了我的小命。我一路提心吊胆,晚上爬到大树上去睡,以免被老虎叼了去。睡得迷糊中,我还在想,二丫不等我是对的,照着这艰险的路途,也许我还没找到军营,恐怕就丢了性命。
越往军营方向越是荒凉,脚下都是黄沙,连高大的树木都没有了,都是矮矮的一丛灌木,这下我终于不用担心哪里会突然蹿出一只野兽来取我性命了。
可是茫茫大漠,太阳又大又猛,炙烤着我全身,葫芦里的水早已被我喝光,触目之处都是黄沙,连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水了。
我又渴又累,坚持着走了一天,四周仍是黄沙,黄沙!
月色清亮,我爬上起伏较高的一个沙堆,放眼望去,突然看见不远处在月色下闪闪发亮的蜿蜒的一条,是水啊!
在这片大漠中,我又走了一天,终于在暮色四合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低沉浑厚的乐声,像是竹笛声,可又没有竹笛清越悠扬,在暮色中显得悲壮苍凉。
我听着心里一喜----终于找到了军营!
(三)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几十年随军征战,我终于可以踏上归家之路。
我已经五十七岁,大概是很老了的。从斑驳的剑上依稀可看出,我的脸沟沟壑壑都是皱纹,双手也渐渐消瘦下来,骨头和青筋凸起,发黄得像枯了几个月的干柴。
现在还是十二月,积雪覆盖了道路,入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时还听到些树木被雪压断时发出的巨响,在空山中回荡。
我实在是太老了,远没有了当初从军时一路飞奔的劲,只得一路走走停停,耽搁了不少时日。
我一路慢行一路回想,试图还原家乡的记忆。可从军多年,见惯了大漠的硝烟和断崖上清冷的月色,听惯了军营的笳声,战马和弓箭都深深印在了脑海里。唯有家乡,早已忘了当年的样子,徒留一个模糊的轮廓。
只隐约记得二月柔和的江南春风拂过脸庞的触觉,还有二月春风里立在依依杨柳下的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想,我不记得家乡的模样,家乡大概也忘了我的模样。
(四)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果然回到家乡已经物是人非。
回到村里时唯一还叫得出我名字的人,就是在我从军前一年摔断了腿瘫痪在家的堂兄长。他也很老了,孙子都有了六七个。我刚回来那时,他的几个孙子都好奇地围在窗边偷听我们说话。
也幸得这位堂兄长告诉我,我爹娘前十几年就已去了世,本想写信告诉我,可又不知道我们军队转战到了何方。于是他自己做主,把我爹娘葬到了屋后的山岗上。
他也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这家乡几十年来的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他还说到了二丫。他说她太挑剔,以致嫁不出去,后来成了老姑娘,央她老兄长在村头帮她建了间草屋,独自生活。后来有一年染了病,去了世···
立在二丫坟头,仿佛还能看见当年出征前立在二月春风里、依依杨柳下的那个人。
如今仍是春风二月里,她的坟头上的草也娇嫩得如她当年脚下的那片嫩绿,风也是那般温柔,杨柳也是那般摇曳风中。
而她,果然说到做到,如当年所言,不会等我。
我把短短的一截干枯柳木插在她的坟头,是她当年给我的那根,随我征战多年,另外的早已断在了黄沙漫天的战场上,只留下这短短的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