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把雨伞

今天又下雨了,还下得很大,落在顶棚上哗哗哗做响,楼下,密集的雨滴的打在一淌淌积水洼里,瞬间水花四起。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的思绪回到了少年时期,那时年少家贫,遮风避雨的物具大约不过两样,斗笠和蓑衣,我做梦都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小花伞。

每逢下雨天,便是我最头疼的一件事,因为我不得不头顶笨重且又丑陋的斗笠走很远的泥泞山路去上学。我那时的模样和书中《平凡的世界》里描写少平穿着破旧衣裳露出半截脚裸的样子很像。

幸好,我现在出门有伞了,黑的,黄的,绿的,各种颜色都有,甚至古风的油纸伞都有好几把。

我的后母曾经对我讲过,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我们的家境还算殷实的。我出生之后不久,母亲不幸身患重症,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治好母亲,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母亲的病治好。父亲背着母亲徒步走了三天三夜的路程,翻山越岭来到重庆新桥医院给母亲看病,母亲最后还是撒手人寰。从那以后我们家便欠下了很大一笔债务,日子过得越发清贫拮据起来。

不知不觉间我渐渐长大,开始到了读书的年龄,不管冬天夏天,只要下雨,我的那顶斗笠从未离开过我。那时年纪尚小,又在村里读小学,未曾萌发羞耻和自尊心,认为戴斗笠是最稀松平常的事了。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们从村小学转到中心小学去念书,戴斗笠上学被班里男同学嘲笑,挖苦,自尊心开始渐渐萌芽,开始抗拒戴斗笠上学。

我呼气呼的把斗笠扔在一边,朝父亲发脾气,大声说到,说我再也不要戴斗笠了,我想要买小丽那样的一把开满喇叭花的小花伞。

从那刻开始,我就不想再顶着斗笠去上学,和父亲开始对抗,只要雨下得不大,我宁愿淋湿衣服也不愿再戴斗笠。心心念念的想有一把雨伞,就算是一把破旧的雨伞都愿意。

那个时候我很不懂事,明明每期都的学费钱都是一拖再拖,卖了蚕茧过后才补交的学费。可想而知,想要有一柄漂亮的花雨伞简直是在做梦。尽管我跟父亲泼闹过无数次,每逢下雨天我依旧还是顶着斗笠去上学。

一直到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才结束了戴斗笠上学的日子,我才不再羡慕打花伞的女同学,我才终于有了一柄属于自己开满蓝色喇叭花的雨伞。

那是一个下着雨又吹着风的冬天,寒风使劲往我耳朵边里灌,我一手紧紧的抓住绳子,一手紧紧的抓住斗笠边沿,雨落在我的袖子里,冷得刺骨。不一会儿我的手就冻僵了,不听使唤,一不留神就把我的斗笠掀翻了,一下从我的头上滑落了,还连着翻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打着雨伞的同学们,全都转头看着我,看着我淋得像个落汤鸡。女同学对我指指点点的,男同学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居然还戴斗笠?

我又羞,又气,又急的捡起斗笠赶紧戴上,缩着脖子,奋力在雨中奔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明在上学路上就已出丑让我抬不起头,偏偏来到学校又发生了一件让我丢脸丢失自尊心的事,让我有了迫切想拥有一把雨伞的愿望。

和往次一样,我快步来到教室最后一排,绕开撑着一片花花绿绿的雨伞旁,寻了一角落迅速放下斗笠,把它倚在墙壁上,悄悄回到座位。

第三节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沸沸扬扬,吵闹不停,窗外的雨也停了,湿透的衣服也被我身上的热气,蒸干了,但我的头却明显感觉到有丝疼痛,有丝眩晕。

我趴在桌子上,听见男同学在教室里高声嬉笑打闹的声音,好些个女生笑得直不起腰来,顺着声音我转过头去一看,几个男同学,正在把玩我的斗笠,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斗笠戴在头上,做着手势,向我炫耀眼,还问我好不好看。

我瞬间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站起来跑过去,把斗笠从他们的手中奋力夺过来,又放在了另一个角落里,低声请求他们不要再玩闹我的斗笠了。但男同学们是否好像总喜欢逗弄我?又一窝蜂的去抢过来戴在头上,我抢他们就跑,满教室跑。全班同学,就我一个女生戴,本来就很难为情,还被他们拿来玩闹,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怨恨父亲不给我买雨伞,让我出丑。

男同学们越玩越疯,竟然拿着雨伞的尖角,狠狠地刺向我的斗笠,一下两下三下,父亲给我才买的斗笠被他们戳了一个一个的大窟窿。

那时候的我啊,没有妈妈,很自卑,很懦弱,很胆小,从来不敢大声说一句话,看到男同学们把我的斗笠戳了一个个大窟窿,不知道回去怎么给父亲交差,急得我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趴在桌子上嘤嘤嗡嗡的哭着。

我不记得我那天是怎样渡过的,那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我把斗笠狠狠的扔在了山崖下边。

回到家父亲问我,你的斗笠呢?

扔了,从小学戴到初中,我再也不想戴讨厌的斗笠上学被同学笑话了。

别的女生都有雨伞,而我还穿着黑筒靴,顶着大斗笠,丑得要死,你给我买一把雨伞怎么了?

今天我的斗笠不仅被风吹翻了,连打几个滚,我还被雨淋湿了,我的头现在都还很痛。斗笠也被男同学用雨伞戳破了几个洞,我气不过就在回来的路就把它扔在大沟湾下了。

我置气的对父亲一连串的大声喊道。说完我就撒气的朝地下的蹭我裤脚的小狗踢去,痛得小狗汪汪直叫。

其实,斗笠可以补一下,还可以戴的,我实在是太生气了,再也不想戴斗笠上学了。父亲原本抬起的手,又轻轻的放下,看了我良久,叹了口气,转头就去做宵夜去了。

向来脾气和父亲一样暴躁的爷爷,突然对父亲说道,明天赶场,你带着她去买一把伞吧!毕竟二娃子是女孩子,她已经长大了呀!

爸爸在灶膛烧着火,依旧没有做声,脸红红的,我似乎看到父亲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看到了泪珠点点。

第二天,依旧下着小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戴斗笠,父亲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拿来拿出一把雨伞,对我说道,这是这是我去你干妈家借的雨伞,你先用着。

我很意外的接过雨伞,这是一把老式没有花色的黑色雨伞,有长长的手柄,伞形宽大,遮风避雨很合适,就是稍显沉旧,拿在手里很沉重。但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啊!

想着父亲天还没亮,就去把雨伞借了来,我心里暖暖的,又觉得歉疚昨天对父亲发了脾气,爱哭的我眼眶又开始泛红了,我赶紧转身离去了。

昨晚爷爷说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叫父亲带我挑把雨伞,我很期待。我在学校左等右等,直到快到中午散场,父亲还是没有来。我有点失落!有点难过,唉!父亲还是舍不得给我买雨伞,还是不晓得女儿心思!

那个时候我是多么想拥有一把雨伞呀!看着同学们打着花伞,我落寞的跟着后面,看着他们撑五颜六色的花伞,像公主一样从我面前走过去,我是多么的羡慕她们。

下午放学回到家,天已擦黑,我刚放下书包,爷爷满就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快来看看,你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我看到父亲的双手反正后面,脸上有着腼腆的笑容说,二娃,你看,爸爸给你买了一把新伞哦!

我欢喜的跳了起来,接过雨伞,哇!是我心爱的雨伞,还是小巧玲珑的自动伞哦!湖蓝色的边,晕染着一朵朵粉色喇叭花,淡雅的风格,很是适合我。

我撑着雨伞在土墙屋里转圈,大声喊着,我终于有雨伞啦,终于有雨伞啦!

父亲和爷爷这两个一触即发的火爆脾气的大男人,看着我相视而笑,原来父亲和爷爷也是有温情的。

后来,那把雨伞,在1997年的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了,爷爷也在那场大火中离开了我们。

后来,我从一个青涩腼腆的少女,变成了一个独立自主的新女性。虽然单亲带着两个娃娃,但我现在有了自己的足疗小店,我从胆小懦弱无能的我,变成了可以让父亲骄傲的女儿。

后来,原以为可以一直陪我走下去的父亲,在2019年疫情最严重的那一年,永远的离开了我。我再也听不到父亲对我默默叹息的声音,再也看不到笑容溢满脸庞的父亲,喊我一声二娃了……

后来,我买过很多花色各异的雨伞放在储物柜里,可是再也找不回当年拥有一把雨伞的雀跃心情了。因为我的父亲也已不再世间了,每每回忆起这段过往,一股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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