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雨绵而细,点在脸上是细碎的凉爽。北京愈来愈像江南了,这是我生活在这里十年才发现的秘密。
我不去江南定居的原因,是怕自己因绵雨不断而生厌。难道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活在一个令自己讨厌而又无力改变的地方更悲惨的事情吗?
可是,更悲惨的是北京不只像伦敦一样有雾,还添加了霾。雾霾天成了天气的常态,防霾口罩成了生活必备。甚至有不靠谱的日本研究机构说,因为雾霾,北方人比南方人少活5.5年,计算精准的就像能告诉你的心脏在第几万下就永久性地罢工了似的。
我当然不信这种说辞,生活或者生命,都是无法靠计算完成的。那靠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站公交车站看着三环辅路上拥堵的车辆时,心里还在想,我要是每周能来一趟图书馆就好了。首图就在我的对面,异形的楼脊微微地向外探。如果说北京有什么值得我爱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座图书馆了。
周五的图书馆人少很多。以前,总是周末来,人多嘈杂不说,还书借书都要在自助机器前排队。书架上的书也几乎被抽走三分之二,空荡荡的书架好像在显摆自己的寂寞。
我仔细地在书架间穿行,谨慎地将书抽出来翻几页又放进去。不是完全地不喜欢,只是每次借八本的数量让我变得负责。不能随便抽几本,千辛万苦地坐公车背回去。倘若,阅读时发现根本就不合心意,甚至是一纸垃圾,那便是糟糕透顶的事情。
“开卷有益”,这句话对不对?如果对,就说明不存在垃圾书籍。如果不对,那么千百年来我们在口口相传一个错误?我同意,在一张白纸面前,开卷有益。因为必竟从白纸走向了墨迹,开始有信息在头脑里流动了。但在一本书籍面前,再摊开另一本书,那么两本书之间就势必有一种恰当的交锋。而这种交锋就是读者与作者头脑里的思想在作战。孰胜孰败,很难讲。做一个可以战胜作者的读者,很辛苦,却很有乐趣。
列下所借书单:
1.《复仇》(比利时) 乔治.西默农
西默农是闻名世界的法语侦探小说家,最受欢迎的形象便是“麦格雷“探长。已经拍出了剧集,由“憨豆先生”主演。我看过了,拍得一般,但故事很精致。最后,有一点高能反转。英国人嘛,向来克制,电视剧也这样。
2. 《捱日子》(马来西亚)钟怡雯
马华文学是华语文学重要的组成部分。而钟怡雯是我最喜欢的散文作家,甚至超过了台湾和香港的女作家们。正是由于马来西亚的华语处在华文世界的边缘,所以那里作家的文字才特别有灵性。那些文字踏着想象的云朵飘然而至,那种阅读是极大的享受。
3.《山黄麻家书》(台湾)刘克襄
刘克襄的书特别容易读,近乎于口语的语言,却生出一种非凡的魅力。那是与儿童、与少年接壤的魅力。没有人能够像他写那么多孩子们的读物,带领孩子们做那么多田野调查。从乡土写到铁路,从绿草写到花木。从而,也就生出很多“野趣”来,而这趣味正是我阅读中的乐趣。
4. 《战国日本2:败者的美学 》(日本)茂吕美耶
我是茂吕老师的脑残粉。高晓松说过,粉丝就是粉丝,就不要提什么脑残不脑残了。可我从2006年出版的《传说日本》、《物语日本》、《平安日本》、《江户日本》一直追到现在,若再不承认脑残,那就太不人道了。我还是想说,有时人脑一点没坏处。处处假装精明的人,才傻得扎心呢。
5.《镰仓》重舟
这本嘛,不识作者。但因对镰仓时代有兴趣,又因它在书架上紧挨着茂吕老师的书,就一起拿上了。想起立原正秋的《镰仓夫人》,镰仓时代的风物应该很有意思吧。估计这是一本我与作者的作战之书。
6. 《道草》(日本)夏目漱石
最近,追完了日剧《夏目漱石之妻》,忽然对他的生平和作品感兴趣了。也有一点明白了《哥儿》里的哥儿怎么那么愤世嫉俗,言语直来直去了。这本书也有译成《路边草》的。可我看到岩波书店和新潮社的日版封面上赫然写着“道草”。好吧,就算你英雄有出处了。
借了六本书,我居然在首图里逛了三个小时,真是累呀。在二楼的小咖啡馆里歇了一会儿,点了一块抹茶蛋糕和一杯拿铁咖啡。蛋糕很新鲜,也许是雨天的缘故,抹茶有股水草的味道,略微裹着腥气。拿铁咖啡是温的,不甜,很小的一杯。
见人少清静,本来还想翻几页书,多呆一会儿。谁知从屏风之间闪进来一位老大爷,七十几岁的样子,头发胡子一通灰白。他找了个视野非常好的角落倚窗坐下来,收好雨伞放在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物件,拔了一下,四下看看,又放回了兜里。咖啡馆里的女服务生正举着本书看得入迷,无暇顾忌老汉的动作。
瞬间,刘兰芳播讲的《岳飞传》徐徐地向我的咖啡杯飘了过来。咖啡馆里除了一张桌上有四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在指着电脑讨论问题,声音轻得几乎都不见。余下只有我和老汉行单影只。我与老汉对视了几秒。他特意地微微地昂起头,眼睛里露出了狡黠的笑。我效仿外星叔叔马丁,将自己脑顶的隐形天线又伸了伸,他的信息我完全收到了。我将咖啡一饮而尽,留下半块“水草蛋糕”,落荒而逃。我用背影都知道,大爷在无声地仰天长啸。
站在公交车站淋着微雨,想起许地山的那首小诗:“因为我约你,所以你不肯来;还是因为大雨,使你不能来呢?” 我与图书馆,好像不存在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