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南安
高中时代，我读过很多文章。给我深刻影响和莫大动力的，当属一位叫麦子的作者写的《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文中讲述的“我”的状况，很是符合当时我的处境。彼时，我正在位于小镇的县级中学读高一，生活条件有限，有时甚至捉襟见肘，而星巴克之类根本不见影。但我真的想在将来，能像大城市的人一样，坐在窗明几净的星巴克里，悠然自得地喝咖啡。
我周内寄宿在学生公寓，每周六中午放学后骑三十分钟自行车回家，周日下午再赶去学校上晚自习。那时，车把上总会挂着一袋母亲做的馒头，偶尔还有几件换洗衣服——大多时候是学校订做的校服，那种宽松得毫无版型，很像戏袍的另类外套。
而高一的课程表，被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塞得满满当当，让我应接不暇。加之初中升学考我成绩优异，进了“尖子班”，学习竞争异常激烈。我和班上每个人一样，不停给自己打鸡血，早起晚归的同时，还放弃中午休息。只是在和众多学霸刀光剑影地PK过几次后，我的成绩很快溜到了全班倒数。
这让我万分苦恼，不得不再次减少睡眠和玩乐时间，将更多精力投入书山题海。我见缝插针地用每一分，甚至每一秒疯狂做题，拼命背书，以至于在某天深夜的睡梦中，癫狂到背历史知识点从床铺上掉下来，口中仍念念有词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第二天，这件事就被舍友们传得全校皆知。有人夸赞我，也有人在身后诟病，他们说纵然我那样用功，最终也只能考取一点可怜的成绩。我很受伤，但也清醒地甚至有些认命地意识到现实的残酷：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会被过多的高手瞬间淹没。
为此，我曾无数次想和初中一毕业就离家的同学那样，去打短工赚钱。但虑及早些年我是因成绩优异而被街坊邻居赞赏，又觉得如此做太过草率。再想起喝咖啡的梦想，我只得咬咬牙，再一次鼓起勇气，向学习中的每个难题发起进攻。
考试成绩偶尔取得一点儿长进，是那时最令我快乐的事。成绩不好的时候，我便会用从牙缝里抠出的生活费去买喜欢了很久的杂志，来调节学习和生活里的苦闷。
当我将杂志抱在胸前，风一般跑向教室的时候，我的心总被满满的幸福感充斥。为了从生活费中抠出这些钱，我可能会不吃饭，也可能对父母撒谎，甚至还会拆东墙补西墙，并在琳琅的商品前，摩挲着兜里的钱币，对到底选择哪个进行无比艰难的判断和抉择。
——因为知道自己在这些事背后付出的艰难，那种幸福就愈加盛大和激动人心。
也是在那时，我在杂志上读到了麦子的文章，并开始学着他人写作，试图换稿费补贴紧巴的生活，却忘了自己没有知识储备，而写作也并非易事。所以常常是，潜心写了几句漂亮句子，到后来往往无以为继；或者是坚持写完，逻辑却又不清楚，感情也突兀……
狂热一段时间后，写作遭遇严重瓶颈，一个字都再写不出来。失望至极，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从文学的迷梦中清醒，而后猛然发现，我距离全班倒数第一更近了！
我追悔莫及，将以往的成绩绘了张走势图，才发现理化生成绩每况愈下，政史地的成绩忽上忽下。恰巧那时邻近高一结束，“尖子班”班主任说文理要分科，我犹豫再三，在他迈出教室的一瞬间，喊住了他。
我说：“我选择文科，因为高一这年，我政史地的成绩总体比理化生的好点儿！”班主任却说：“我一直以为你会选理科。”我不自然地摸摸脸，回答说：“我已经决定了。”而后甩甩头，故作轻松地收拾好书包，离开了高手云集的“尖子班”。
摆脱了众学霸的围攻，我的成绩在文科班上升到了前十左右，顿觉浑身轻松不少。除了学好语数外政史地六门“专业课”，其他课上，我便用一摞高高的书本作掩护，读安妮宝贝、郭敬明和各种杂志，偶尔也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写光脚穿白球鞋，用45度角仰望天空却又悲伤逆流成河的主人公的故事。
那些故事，被我如数家珍地藏在笔记本里，又塞在课桌的最底层。我不想让其他同学看见议论，私下，却又用省吃俭用的钱买来信封和邮票，把稿件誊写清楚装进去，怀着激动的心情投到杂志编辑部去，又怀着忐忑的心情等编辑回复。
结果却是那年，除了在校报发表了三篇短文，没有收到一位编辑的回信。而学习成绩，再次下滑到了全班二十多名。新班主任几次找我谈话，我总答应他好好学习，暗地里却仍不忘写。直到高二快结束，某杂志邮来的退稿信被他半路截获，他再次将我叫到办公室。
他罗列了很多搞好学习的必要性，又例举了上届校友成功考取北大的事迹，让我好好掂量。最后又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一直很看好你。若你还要写作，我只有放弃你！”
一直忘了说，自小到大，我都是老师眼中的乖学生。唯一做过的叛逆事儿，也可能只有背着老师写作了。所以当班主任说出这番话，我顿觉自己的形象在他眼中变矮，若再不努力一把，就会被他看轻或直接忽略掉——那么，喝咖啡的梦想全是妄谈。
所以我当场就向他保证：“我再也不写文章了，只专心学习。”而他似是终于满意了，说会好好关注我的学习，有什么苦难和需要帮助的，尽管跟他说。
我的心在那一刻涌起一股暖流，又想起已经快要升入高三，决定拿出在“尖子班”学习的劲头好好学习。所以高三那年，我极少写文章。纵使写了，也绝不让班主任发现。
课堂上，我专注听讲、奋笔疾书；课间，我极少休息，研读课外辅导书；晚自习上，我在别人的聊天声里克制着做习题，稍一走神就暗自掐大腿拉回注意力；晚自习结束后，我还逗留在教室坚持学习；等电切断，就又点起桌兜里的蜡烛做习题；等整个教学楼要锁门了楼管来催，我便跑到一楼门厅借着声控灯去翻书；直到宿舍楼要锁门了，我才又狂奔回去，在室友们聊天、吃方便面的间隙，啃会儿知识点……
压力大到常常在睡梦里，也会梦见狂背知识点、做习题的场景，且大多时候自己紧张无比，束手无策，于是从梦中惊醒，才发现额头上冷汗涔涔。稍稍收神，便又在室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吸里，点燃墙角的蜡烛再翻会儿书，直到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下去。
而成绩，也果真一点一点在提升，这给了我不断超越自己的动力。直到高考，我超常发挥，排名从班上的“千年老十”跃居到了第二，顺利被一所外省师范大学录取。
收拾完行李，离校的时候，班主任叫住我，笑着将一张30元的稿费单递给我，说：“终于没人再强制你学习，而暂停你的爱好了。以后好好写吧！”我看看他，又看着稿费单，一时百感交集。写作成绩这么惨，若没有班主任教育，我怎么可能取得那么好的成绩！
大一寒假，我回母校办事，听闻班主任在新一届的班里举例夸我，说我是平时表现最沉稳学习最踏实的一个，能将学习和爱好的轻重掂量到恰好，所以才会成功。我深知自己做得不够好，但想想被他如此看中，心里还是温暖了许久。
而当我看到原来的教室里，学弟学妹们补课期间埋头苦学的样子，我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湿润了。三年岁月匆匆而过，曾经的我也和他们一样，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左奔右突。等我终于可以坐在大城市的星巴克悠然喝咖啡了，我却无比怀念那段艰苦而充实的年月。
只因在高中的那三年，我用持久的坚持和隐忍，换取到了最想要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