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雪半夜牙疼,瞅着窗外黑咕隆咚,冬月的屋子被窝格外暖和,翻来覆去不想起床。迷迷糊糊像是睡去,隐隐约约似乎又疼醒来。真想刷刷牙,朔雪伸出左手抠了抠牙床,又摇晃摇晃那颗腐蚀的犹如英法联军烧毁的“圆明园”,倘若一使劲拔下来该多好。
终究还是难耐极了,冷意怯了,起身狠狠捏了一股牙膏,反复在那颗不安分的牙上使劲。薄荷瞬间清爽了许多,朔雪摸摸腮帮子,对镜比较,大约没有肿胀鼓起,瞬间感觉不那么火烧火燎。
躺下才三点多。朔雪想起七岁时牙疼的半个脸肿了好大一个包,整夜整夜嚎哭,朔雪的妈妈脾气暴躁,折腾了几夜到底磨了性子。不记得是第几夜朔雪睡不着疼得嗷嗷叫唤,那天似乎也是冬月的夜,村子里停电,朔雪家灶台上杵着一黑黢黢的灯树,顶上的盘里放着“墨水瓶”,灯芯扯得火星子薄薄覆了一层,微弱的光芒煎饼果子般笼罩深深的窑洞,除了需趁着夕阳余晖坐在街外的土圪棱上完成作业外,姊妹仨还要玩好一阵手影:兔子和狼,狗与蛇,鹰歇树,魔鬼战怪兽……影子或长或短,总是促人无限遐想……
朔雪捂着肿的变了形的脸哼哼吆吆,朔雪弟弟急得半夜坐起嚎啕大哭——委屈晚上睡不好白天打瞌睡,挨了老师几板子。朔雪妈拿起纳鞋底的锥子裹了一绺棉花,蘸了点儿麻油,凑到煤油灯上燃着,火苗窜得老高,那阵势朔雪依旧眼前。
“闭眼!”朔雪妈温柔托着朔雪下巴。
“张嘴!”只听嗞呖——一声,牙洞子里滚烫滚烫,“啵咋啵咋……还疼不?”朔雪咬咬,舔舔,就像灵丹妙药,一下子就好了,“知道这么好的法子怎么不早用啊?”朔雪惊喜极了,嗔怪妈妈这“华佗妙手”。
朔雪终于可以睡个囫囵觉了,幸福来不及眨眼,来不及回味,嘴里烧焦灼的味道如此芬芳馥郁,那股甜蜜朔雪三十年后回味依旧有股兴奋汩汩流冒,妈妈粗糙的手托起下巴时硌得生疼,没想到三十年后竟是妈妈的味道,愈发的甘烈醇厚。朔雪笑了,开心的像个孩子。如果妈妈在身边的话,她当然就是个孩子,牙齿难耐,愈发的思念妈妈弥久神奇的粗糙。
朔雪上网搜索牙疼的法子,筛选下来就数噙一片姜最省事。辗转反侧惊动了身边的寒风,“冰箱里有鲜姜吗?”“没啦。”寒风轻轻说完,继而呼吸均匀,稍有声响咂咂嘴,似有梦呓;继而侧头转身,伸手掖掖朔雪的被子,恍若境遇。窗外月色渐渐朦胧,冰凌爬满窗格,似那顽劣孩童绘得满世界冰雪奇缘……
“来,喝了这碗拌汤。”朔雪睡意正酣,寒风脖子上吊起朔雪。
“脸肿了么?”朔雪张张嘴,想着小时候像马蜂蛰了般眼厚嘴歪。
“嘿,脸皮更厚了,胀得吹气球啦!”寒风一本正经,说得朔雪更想七岁时纵情仰头哇哇哭叫的泛滥,朔雪从来没有想到对妈妈的那股子依恋恰如刚咋两口奶水的憨劲却被硬生生嘴里拽出奶头的崩溃,真真是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孩子们吃过饭相继去上学,朔雪一路看了医生,喝了药 ,早自习的学生还等着她。教室里的学生咳嗽声此起彼伏,朔雪记得小时隆冬,父亲会熬一锅黄连去火,亦会酒火点一碗浓甜的冰糖水。晚上睡觉前姊妹仨既贪恋那碗齁人的甜,又嫌弃黄连彻心骨的苦。喝过一次,整个冬月尽管北风呼啸,流感肆虐,朔雪似满眼望去的山脉,历经沧桑,仍巍峨雄宏,来年的春风拂过,那一垄垄黄土照样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朔雪嘱咐学生多喝水,添衣服,预防感冒,说着说着龇咧嘴捂起脸,“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一学生笑道,“您也要注意身体!”一群机灵鬼你一言他一语。一篇短文他咳嗽得读不完一段,她来接着,朔雪柔柔轻轻,午后的阳光温煦,洒在书上,身上,暖洋洋地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