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传（四）
在这个时期，天下风气奢侈，很多人都转为从事工商业，百姓们也纷纷离开田亩。汉武帝有次闲聊时问东方朔：“我想教化百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东方朔回答说：“尧、舜、禹、汤、文、武、成、康，这些帝王的上古之事，经历了数千年，已经很难说清楚了，所以臣不敢陈述这个方面。我愿意讲述一下孝文皇帝时期的做法，这也是当世的耆老们都听过见过的。孝文皇帝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身穿黑粗布衣，脚穿生皮革鞋，用的生牛皮剑套没有任何装饰，铺着苇草编成的席子，兵器也像是木制没有利刃，衣服不绣任何花纹，收集装奏章的布袋当作殿中的帷帐，他只以道德为最美，以仁义为水准。于是天下人望风成俗，昭然教化。现在陛下嫌长安城太狭小，在城外修建起建章宫，左有凤阙，右有神明，号称为千门万户；宫中的木土装饰绮丽锦绣，狗马身披五色毛毯；宫中人没有不头戴簪玳瑁、身佩珠玑的；宫中还设有玩耍的大车，极尽追逐奔驰之乐，力求五彩纹饰，聚集奇珍异宝；撞响万石之钟，敲击雷霆之鼓，俳优作戏，郑女舞动。主上平时这样淫糜奢侈，却想让百姓不要奢侈，专心务农，这也太难教导了。陛下如果真能使用臣东方朔之计，撤下那些众多的帷帐，在大庭广众之下烧掉，表示不再玩弄狗马之类的无用游戏，那么尧、舜一样的兴隆应当可以实现。《周易》中说：‘正其本，万事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希望陛下留意体察。”
东方朔虽然诙谐滑稽，但他也很会察颜观色，然后才敢直言恳切劝谏，汉武帝经常采纳他的建议。从公卿一直到在位的大臣，东方朔都敢取笑耍弄，没有一个人让他屈服过。
汉武帝也喜欢东方朔说话诙谐幽默，经常有事没事他向他提出问题。有一次，汉武帝问东方朔：“先生看朕是什么的主上呢？”东方朔回答说：“自从唐、虞兴隆之时，成、康全盛时期，还没有人比得上现在。如果臣有陛下这样的功德，就能位列五帝之上，超越三王很多。不仅这样，而且陛下确实得到了天下贤士辅佐，公卿在位的都是这样的人物。比如周公、邵公为丞相，孔子担任御史大夫，姜太公担任将军，毕公高担任太师，弁严子担任卫尉，皋陶担任大理，后稷担任司农，伊尹担任少府，子赣担任使节，颜回、闵子骞担任博士，子夏担任太常，益担任右扶风，季路担任执金吾，契担任大鸿胪，龙逄担任宗正，伯夷担任京兆尹，管仲担任冯翊，鲁班担任将作，仲山甫担任光禄，申伯担任太仆，延陵季子担任水衡，百里奚担任典属国，柳下惠担任大长秋，史鱼担任司直，蘧伯玉担任太傅，孔父担任詹事，孙叔敖担任诸侯相，子产担任郡守，王庆忌担任期门，夏育担任鼎官，羿担任旄头，宋万担任式道侯。”汉武帝听完后哈哈大笑。
这时，朝廷中很多贤良之才。汉武帝又问东方朔：“现在的公孙丞相，倪宽大夫、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主父偃、朱买臣、严助、汲黯、胶仓、终军、严安、徐乐、司马迁等人，全都雄辩多智豁达，文辞精妙，先生看一下自己，和他们相比怎么样呢？”
东方朔回答说：“臣看他们都是大槽牙，树皮腮，翻嘴唇，长脖子，八字脚，歪屁股，走路歪歪扭扭，平时低头躬腰。臣东方朔我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还是具备这些人的全部长处。”东方朔的进言对答，大概都是这样。
汉武帝招纳英俊，量才使用，一直担心埋没了人才。汉朝这时对外征讨匈奴和南越，对内建立完善制度，国家大事非常多，从公孙弘以下直至司马迁，都曾经奉出使过外国，有的担任了郡国守相或者公卿，东方朔也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太中大夫，后来常年担任郎官，和枚皋、郭舍人等人侍奉在汉武帝身边，只是插科打诨罢了。
很久以后，东方朔上书陈述农战强国之计，借机表明自己很不得志，想担任大官，谋求被试用。他专门论述的是商鞅和韩非的话语，语言风格放荡调侃，诙谐幽默，扬扬洒洒数万言，最后也没有被汉武帝采纳。
于是东方朔就著书立论，假设有名宾客来责难自己，他用自己位置低微来自慰，写成了《答客难》。其辞中说：
有名宾客责难东方朔说：“苏秦、张仪一旦遇上了万乘之主，就都位列卿相，泽及后世。现在先生修行先王之术，仰慕圣人之义，熟读吟诵《诗经》《尚书》、百家之言，读的书不能计数，然后著书于竹帛，现在已经唇腐齿落，但仍然烂熟于胸不能忘记，这都是好学乐道的成效，对国家大事也都清楚明白。先生经常自认为智能海内无双，也称上是博闻辩智了。但您多年悉心尽力效忠侍奉圣帝，旷日持久，官位却不过是一名侍郎，你的职责和位置也就是执戟罢了，想来身上还有不少缺点和不足吧？先生的能力无法照顾他人，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没有容身之地，这是什么原因呢？”
东方先生低头喟然长叹一声，然后抬头回应说：“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是先生所能了解明白的啊。彼一时，此一时，事情怎么能相同呢？在苏秦和张仪那个时代，周王室朝政崩坏，诸侯不去朝拜，都全力争权，相互之间兵戎相见，最后合并为十二个国家，随后一直没有分出雌雄，得到贤士的就强，失掉贤士的就亡，这才盛行士人四处游说。这些游说的士人就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现在却情况大不相同。如今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接连四海之外，都像汉帝国的丝带，国家平安超过倒扣过来的痰盂，国家行动全在陛下手中，贤良和不肖有什么区别呢？遵循上天之道，顺应大地之理，万物无不各得其所；所以顺之者安定，妄动者劳苦；受到尊宠就成为将军，地位卑下就成为俘虏；受提拔就能青云直上，受压制就会埋入深泉之下；受重用就像那威风猛虎，不受重用就成为过街老鼠；我虽然想效忠尽情，却怎么知道哪是前进哪是后退呢？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尽气力游说，想要进位列于朝廷的不可计数，他们全都思慕天子恩德，却一生受困于衣食不足，有的根本找不到门路。假如苏秦、张仪和我同生在当今之世，他们的官位肯定不会超过掌故，怎么敢期望做我这样的侍郎呢？所以说时代不同了，事情也就不同了。”
“虽然是这种情况，但士人怎么能不务求修身呢？《诗经》中说：‘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如果能修正自身，还用担心得不到荣华富贵吗？姜太公践行仁义，七十二岁才被周文王、周武王发现重用，从而得以施展才华，最后受封到齐国，七百年祭祀不曾断绝。这就是什么士人要日夜勤学，敏行不敢丝毫懈怠的原因。到时候就像那鹡鸰，一飞冲天，畅快鸣叫。《书传》中说：‘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凶凶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诗经》中说：‘礼义之不存，何恤人之言？’所以才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音liú，流），所以蔽明；丝绵充耳，所以塞聪。’再明白的人也有看不到的东西，再耳聪的人也有听不到的声音，嘉奖大德，赦免小过，所以不要对一个人求全责备。《春秋》中说道：“弯曲的要使其变直，要等其自我修复；宽舒柔和的想让其努力，要等其自我求取；揣摩情理，要等其自我探索。”大概圣人的教化就是这样，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得；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后，就会变得敏捷并且能力超强。
“现在世上的隐士，他们孤独无友，惨然独居，往上看看许由，往下看看接舆，他们本来计谋同于范蠡，忠诚很像伍子胥，但却因为天下和平，只能和仁义同在，孤单没有朋友，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先生为什么要质疑我呢？像当年的燕昭王重用乐毅，秦王嬴政重用李斯，郦食其劝说齐王，他们的游说就像行云流水，想得到的全都实现了，其功高就像丘山。君主使用其计策后海内平定，国家安然，这都是因为他们生逢其时。先生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俗话说：‘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这样怎能通晓星象，测定海情，撞响大钟呢！从这些来看，就像是地鼠袭击猎狗，小猪撕咬老虎，至多都会被吃掉，还谈什么建立功勋呢？像你这样愚笨的人却来责难我，要想不因为我的回答而窘迫，可这怎么可能呢？另外，这也足以提醒那些不明白权变，一辈子迷惑于大道的人了。”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1月14日（古历辛丑年十月初十）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近期同类文章链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