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下
接第27章目录--琅嬛
对于仙门间轮值的这档子事，整个探路队都印象深刻。
就在前不久他们还因此被无端拘禁，切身经历了一次大逃亡，差点没死在妖傀手里，但这次跟着上三宗之一的十一琅嬛修士一起轮值，感觉似乎又不太一样。
毕竟，十一琅嬛不等同于其他的修仙门派。
即使身处七里城那样的偏僻远城，仙门正统之间的地位联系也不是什么秘辛事。
不凰城是南渊主城，常住此地的人是七里城的数十倍不止，半数以上都是持令修士，不凰城中大小世家，星罗棋布，数不胜数，但主要的话事权却是掌握在领头的三家仙门手中，又称为上三宗。
其一就是十一琅嬛，专职司战，在与东曜木氏多年敌对的局势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其次是医药谷，青州墨家，精攻医道，但家族隐居在外，甚少在外走动，目前的当家家主正是年方二七的墨君烨。
其三是目前修真界中实力和财力最大的仙门首尊闵氏家族，府邸落铭仙督台。
仙门中凡是重大事件，各家都是齐聚仙督台，由仙督召开座谈会，共同商议决策，譬如这次的七里城之乱。
三宗之外另有一处青藤苑，司管修士培育、选拔，掌罚之责，为修真界培养新生人才.
每年有大批的优秀修士从中脱颖，拜入各家仙门门下，那日从七彩楼船上下来那会儿，便有不少散修游士打听了青藤苑的消息，意欲投靠。
这三宗一苑，无论入了哪个门下，都是日后茶余饭后的绝对谈资，而“专职司战”的十一琅嬛在修为实力上，绝对是连仙督门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
跟着这样的仙门轮值，说不猎奇是不可能的，猎奇之余甚至还有一丝跃跃欲试的膨胀得意。
不过这种暗戳戳的情绪并不包括重锦。
首先，他对扬名这件事都不感兴趣，其次，这里似乎总有一波人对他很感兴趣.
主要体现在无论他在做什么，总有几道视线明里暗里的盯着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或者威胁，就是单纯的打量，但也足以让他有点说不出的发闷。
介于是在岳霓楼的地盘上，他现在有个毛病，有点情绪就会想到那个人。
但岳霓楼一直没回来。
宽老板就跟在后面，他看不到重锦的脸色，也没感知到对方的情绪，一抬头只觉得他家这位地坤今天干活的速度比平时迅速很多。
“去那边，用金符网将那条暗路罩起来！”
他们从一道狭长的林间狭道回来，一道粗犷的男音适时响起，在空旷的山林间荡出若有若无的回声。
这是渊祭山的半山腰，探路队近半个月以来的任务就是摸清这座山上一些经久未动，被草林灌木掩盖的暗道，绘制地形图，以待他用。
今天又是由重锦跟宽老板两人跟随轮值修士出勤，轮值的领队是一个中年络腮胡姓徐的修士，黝黑的鹰钩鼻，看起来就十分的肃板傲慢，目光也很锐利，全程盯着重锦的一举一动.
等他们折回的时候，敏锐的察觉到了有新发现，当即点了人去补漏。
有事可做的宽老板再也没犯过愁，心安理得的做好本分，找了个石头坐下来就开始拓刚才摸过的路线图，重锦则走到另一边倚着树，目光习惯性的望向远处。
那头姓徐的领队叮嘱完轮值细节，转头来回看了他们两眼，视线突然就锁定重锦，问道：“你怎么不画？”
重锦出神被打断，有点冷的转过头：“......”
他话少，表情更少，这样慢慢的垂目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也没有聚焦，很容易给人一种被无视的感觉，徐领队当即狠狠皱了皱眉。
宽老板一听这边的动静，抬了下手，主动笑答：“我画，他探路，我们事先分工好了的，这样来得快。”
徐领队没搭理宽老板，只眯了眯眼，视线继续在重锦身上打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意有所指道：“听说你是从七里城来的，本领很多，耳朵也好使，在那儿被称作地坤？”
这个听说大都是听从七里城回来的那批十一琅嬛修士在茶余饭后说的，加之南十九对重锦的态度，这段时间在十一琅嬛里传出了不少溢美之词。
有人好奇，自然就有人置疑。
但重锦对此并不知情，他定定看了徐领队一眼，因为没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木着脸打算收回视线，就见对方侧脸肌肉抽了下，突然阴恻恻道：“那你听听那边有什么？”
说着，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重锦神情漠然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回来，顿了顿，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在这个人眼里有一种类似闫承后来看他时出现过的神色，似乎很......不待见他。
他没说话，下意识的先蹙了蹙眉，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心头的烦躁感又冒出来了。
气氛有那么一瞬的紧绷。
一旁的宽老板敏锐察觉到不对，连忙收起炭笔，起身过去刚要帮腔，就听到重锦淡声道：“两个人，一座铁笼，半人高。”
算是回答了徐领队的质问。
重锦刚开口之初，徐领队还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可听到后半句脸上表情就有点僵住了。
半月前有人发现渊祭山上出现一野兽，身法奇特，行为无状，不似善类，他带人寻了一段时间，近日找到些痕迹，于是特意命人定制了一座铁笼设陷阱，今天刚刚运过来，因此他断定重锦不可能提前知道，可重锦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却形容的如目所见。
徐领队面如寒霜，目光黑沉沉的锁在对方的脸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重锦迎着他的凝视：“听到的。”
徐领队嘴角抽了抽。
他的反应俨然佐证了重锦的话，宽老板也愣了下，好奇的扬长脖子朝那边看去，丛林深深，别说声音，就算有个人只要不刻意弄出动静，都能悄无声息的掩藏其中，更别说还能听出有什么铁笼了.......
而宽老板这样的木讷反应，又进一步向他印证了重锦的与众不同，徐领队的脸色更不好了，顿了顿，又道：“就算脚步声你听得到，铁笼是怎么听出的？笼子可不会发声。”
重锦视线下移：“落地。很重。”
话音刚落，那头草丛松动，正是两名修士吃力的走出来，他们一前一后，肩上诚然抬着一个坚实的铁笼。宽老板目瞪口呆，震惊道：“还真是，这你都听得出啊！”
他赞叹完，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等同于变相的打脸了提问的徐领队，尴尬的笑了下，刚准备说点什么打个圆场，就只见徐领队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冷着一张脸，从鼻息间哼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搭话起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宽老板刚绷紧的表情也松回去，抬头见重锦仍是那张面无表情，无知无觉的脸，摇摇头，半真半假道：“惨喽，你又成功得罪一个人。”
重锦看向他，捕捉到关键字：“又？”
宽老板奇道：“你不知道吗，这几天大家都在背后说你。”
重锦微微蹙眉。
宽老板跟着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低下头继续描图，漫不经心道：“你之前在七里城地牢的那些事儿，还有在来不凰城的楼船上，跟岳宗主一起杀妖傀，当时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所以呢？”
“大家都是修炼之人，仙门本就是以强者为尊，像你这样的，那些大仙门出身的世家子弟都未必有你那身手，就不更用说跟咱们差不多阶品的普通修士了。”
说到这里，宽老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你做对比，他们心里没底，担心哪天被你抢了风头，自然阴阳怪气，找你茬儿。”
后面那句话，他边说着边朝那边那个徐领队的背影抬了抬下巴，看破不说破，但脸上分明写着“那位就是！“
重锦：”......想多了。“
“可不是想多了。”宽老板拿出炭笔，在布帛上勾好了一片路线，转而添加批注，慢慢道：“可谁能说的准呢，人心就是这样以己度人。”
”不过你呢，也没必要在意——”
重锦收回目光，视线透过林叶缝隙看出去。他觉得宽老板说的很对，确实不用在意，他留在这里只是突然被岳霓楼尬在这儿，又暂时没想好要去哪里，跟这些人没有半点关系。
但紧接着，就听到宽老板下一句道：“他们以后要是知道你是岳令主的人，今天说了什么，明儿就得自己吃下去。或者等岳令主回来，你在他耳边吹吹风，撒个娇，分分钟让这些人撤令离开十一琅嬛。”
岳霓楼的人？吹风？撒娇？
重锦表情僵硬了下，感觉宽老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误会了什么，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认真道：”我跟岳霓楼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宽老板压低了声音，眯眼笑道：”他不肯给你名分啊？“
这话听着更奇怪。
重锦皱紧了眉，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道：”我跟他，我们不熟。“
他脸上表情原本不多，此时因为纠结怎么解释反而多了点人气，隽秀漂亮的眉眼带了烦郁，落在宽老板眼中更像是欲盖弥彰，欲求不满的赌气使性子。
敢跟南渊令主使性子，这关系就不是熟不熟了。
宽老板哼哧一声，顺着他的说法，漫不经心的点头：“是，你跟谁都不熟，咱们探路队十三个人名你叫的全吗？你就记得他的。”
重锦：“......”
“并没有。“重锦否认：”我也知道你的，宽宥。”
“可你只叫他的名字，整个南渊估计就你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叫。”宽老板发出两声古怪的嘿嘿声：“关键是你叫他还应你。”
“不能叫名字？”重锦木着脸反问。
“不是不能，但也得分叫的是谁。”宽老板心有戚戚道：“南渊令主的名字就不是谁都能随便叫的，他也不是谁都会应的。”
重锦耷拉了脸，觉得说不通了。
宽老板经常能说些看似高深又让人听不懂的话，但没办法，他没那么好的口才，无法反驳。
于是，他一指布帛，凉凉道：“这里的山体斜坡要陡十尺。”
宽老板一愣，大惊，骂骂咧咧开始改图，无暇再臆想他和岳霓楼的某种关系，并展开高论了。
看宽老板一脸着急忙慌的埋头修图，重锦勉强觉得算是出了口气，目光转向丛林叠嶂的山林，不远处落日将下，边缘消失在碧蓝色的天际。
戌时从渊祭山回到十一琅嬛，将白天画好的图纸上交，这一天的轮值就算结束。
晚些时候在亥殿用饭，没有参与轮值的人可以在试剑堂或者校场跟十一琅嬛的内门修士一起修炼。
这个时间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彼此闲聊各自的见闻，有吐槽训练难的，有比较十一琅嬛跟其他仙门制度不同的，也有小声议论最近仙门新生的厉害修士的。
重锦今天略留意了下，果然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当然，也有一些其他的。
对角桌几个高阶的持剑修士正互议近来新得仙门事况——
“七里城炸毁后，废区里居然搜出了好几百只妖傀残骸，太可怕了。现在妖毒弥散整个七里城，那地方好几年都没法靠近了，听仙督台的意思，好像是要把那里彻底封禁起来，防止妖毒扩散.......”
重锦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名词，下意识看过去。
自从来了南渊，他没再听过关于妖傀的任何消息，这个地方安逸的让人几乎生出错觉，好像那些血腥和死亡都离的很远。
左侧那人道：“这次的事，木氏祖堂怎么也得给个说法了，那个元崖居然是木氏长老堂余孽，背后黑手还不知道都有谁？！”
“说起来毗邻渡之约也快到期了，七年过去了，妖傀也没有清剿干净，仙门每年花这么多人力，物力给青藤苑和医药谷，可他们研究了那么多年，对妖傀的控制手段、妖毒的解法还是一筹莫展！”
几个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后面的话，多少带了有点埋怨的意味。
正愈演愈烈时，南十九走了过去，沉下脸告诫他们：“规训石第三行第二条。”
十一琅嬛基本没有禁忌，上至权使掌司，下至后厨帮工，有兴趣谁都可以去其他仙门视为重地的练室，试剑堂走一圈，唯一算得上规训的内容刻在前院的一方花岗石碑上。
重锦有次路过曾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记得第三行第二条写的是“不予背后论是非”。
那几个人显然也记得，立即闭嘴了。
南十九平时性情跳脱，威望不及余晟，但职位摆在那儿，之后所有人都静默的各自用饭，重锦吃完自己的那份，起身离开亥殿回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