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朔

十年前，高一期末考，要求以“母亲”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我写完了整篇文章都想不出合适的标题，最后差点空着标题交卷。现在十年后，已经忘记了当年慌忙交卷之下用了什么样的题目，却给这篇文章起了个最合适的标题：我这一生一定会辜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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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个搞艺术的朋友参加T－恤衫设计大赛，在各种微信群和朋友圈变着法的拉票， “请投五号一票，谢谢”，“各位兄弟姐妹，多多支持五号”，“第一次参赛，希望会有好结果”……末了，还会在群里发个红包意思一下。

谁知我手贱点开了红包，谁知我还最幸运的抢到了，两块钱。于是，碍于面子和朋友情谊，我只好也发了条比清仓大甩卖高级不了多少的朋友圈：

“多年前的潜力股，现当今的实力派，五号、五号，请投五号”。

后来下午上班我自然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毕竟朋友圈人海茫茫，谁会在意这么一条广告味极重的消息。直到晚上下班我挤在地铁里玩手机，一刷朋友圈，差点以为手机中毒了，清一色的“五号、五号，请投五号”，“五号、五号，请投五号”，口号的整齐程度堪比当年的广播体操。

定睛一看，全部都是七大姑八大姨们，大姨、二姨、表哥、表妹、 我爸、我爸的同事、我爸同事的孩子、我妈的朋友……于是，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往前翻几页，果不其然是我妈最早转了我的朋友圈：“五号、五号，请投五号”。

我决定给我妈打个电话。

一听是朋友圈的事情，我妈倒是很高兴：“你自己在外面，我们离的远也帮不了你，今天看见你发了条帮忙投票的朋友圈，就赶紧告诉了大姨二姨，让她们也帮忙投投。”

我：“……”

“你朋友设计的T-恤衫挺好看的。”

我：“……”

结果过了几天，朋友的朋友圈更新：第一次参加设计大赛就获了奖，谢谢大家的支持！

我：“……”

－2－

这两天我老是间歇性头疼，于是就开始了对我妈的狂轰乱炸。

“妈啊啊，我是不是因为太聪明了过度用脑而头疼。”

“妈啊啊，我头疼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妈啊啊……”

我妈也是每天很紧张，于是信息一条接着一条，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某天我去看医生，被诊断为感冒鼻塞导致脑部缺氧。

我妈总是很紧张我的健康，却忘了自己才是身体最不好的那个。

我从小喜欢吃巧克力，当时超市里还没有很多外国牌子的巧克力，德芙已经算是巧克力里面的奢侈品。我几乎每周吃一盒，我妈就每周换着口味买给我。十三岁那年，我有天自己放学回家，突然发现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橱子里，到处都塞满了巧克力，我简直要高兴的跳起来，那时掌握的成语有限，不然我真要大呼“喜从天降”一百遍。

正当我一片欢腾喜悦的时候，就被慌张进门的我爸拖去了医院。

我吃惊又手足无措的看着我妈躺在病床上，医生说没事了，没事了，控制住了就没事了。

我不懂发生了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很着急的慌张。

我不懂发生了什么。

直到后来我妈很平静地跟我说，我也是怕万一，就先买好了巧克力，够你吃很久。

我才明白那种病叫做高血压性心脏病，我从见过的外婆就是当年被它夺去了生命。

以至于我后来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坚持不吃德芙巧克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奇怪逻辑，总是觉得德芙巧克力和我妈的身体情况有着莫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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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上了大学离了家，再后来大学毕业更是一路南下，每年和我妈见面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打电话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后来打电话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

到香港第二年，我妈来找我。因为有工作签证的关系，过关走通道，我习惯性刷卡走居民自动通道，我妈去排旅客人工通道的队，当时正逢假日，人工通道外全是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去，见不到队首。

将近一个小时后，我终于在外面等到我妈，看得出她有些失落：“看来你真的长大了，咱俩走的通道都不一样了。”

后来让我妈失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她吃惊的发现，我不再喜欢吃她认为我喜欢的东西；比如她发现，我竟然凌晨两三点都不睡觉。

这么住了几个星期，我妈再回家的时候，发现一来一回竟然瘦了七八斤。

而我也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意识到，原来时间真的会带走什么，原来这么多年，我真的应该好好去陪她。

后来我妈再来找我，过关，我坚持和她一起排人工通道的队，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去，一样见不到队首，但是我妈，很开心的样子。

－4－

我是一个自知可能永远没什么机缘走进传统婚姻的人，好在我妈在催婚的大潮下也并未提起过这件事情。

今年年初，外公突然离世，我妈怕我在外地工作请假麻烦，一直骗我外公的情况在好转，直到我下飞机坐在回家的车上，我妈边说着：“怕你回家路上渴，带了几个苹果出来”边坐在那里帮我削苹果，刚削到一半，她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掉下来，边哭还边说着“我没事”，我一下子明白了她隐瞒了我什么，赶紧把她揽过来。看着她抱着我哭，突然有种小时候的恍惚感，八九岁的我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一直死撑着，直到放学时看见我妈站在学校门口，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在最亲的人面前才可以展露最真的感情，就像是一路坚强，也不过是为了最后能在亲人怀里大哭一场。

后来隔了几天，晚饭后我陪她在街上散步，说起外公的最后几天，也说些别的日常琐事。

她步速放缓了些，看得出她开口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妈妈只是希望你以后在不顺难过伤心的时候，身边都能有个人，陪你说说话。”

我扭头看着别的地方，用单音节“哦”回她，怕多说一个字，眼泪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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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每逢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总是吵着跟我妈说：“大学学经济有什么用，出来也还是工作的像牛像马，还不如去读喜欢的中文系。”

我妈总是在电话那头笑笑，心平气和的说着：“哎，怎么这么说，别这么大压力，你已经很好了，我跟我们单位的人说起来，她们都特别羡慕我，还有，你喜欢写字就抽空多写写，别放下。”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做了什么，她都会觉得很骄傲，比如小学时候测验得了小组第一，小组里一共四个人；不管事情有多么蠢，她都会说我很棒；不管我多么着急说了伤害她的话，她都会说没关系，比如我经常在电话里说我觉得你并不能理解我，byebye；不管我多么草率挂了她的电话，她还是特别开心的接我下个电话。

从小学开始，每当班主任气愤地在讲台上说，你们学习都是给父母学的吗？！我总是在下面默默的点头，似乎从小我学习的动力就只是让我妈高兴。

现在回头看看，这一路走来，看似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我妈高兴，但最终所有的选择都是她随了我的心意。可是时光终是不倒流，我十八岁后每个远行奋斗的决定，都让我离她远了一点又一点。今年她生日，我依旧不在身边，打电话过去，她似乎像是在等一样，秒接电话，高兴的在那头“喂，对啊，哈哈”。

可能就是这样吧，无论我再怎么努力爱她，都不能像她爱我一样。

无论我怎么了解她，都不能像她了解我一样。

她这一生拼尽全力护我周全，而我这一生却一定会辜负她。